虽然他不知道女儿从哪里来的自信,但作为岳父,他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既然女婿要去种田,那他索性就把已经荣养的幕僚请了回来,并推荐给李淳业。
那位幕僚姓姚,年逾古稀却精神抖擞,不仅耳不聋眼不花,牙口还好,顿顿必有肉才动筷子。
李淳业见着姚先生心里直打鼓,曹闻却对他道:“别看姚先生一把年纪了,不管是稼穑还是水利,他都一清二楚,那几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也不可能被上司推荐,从而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岳父这么一嘱咐,李淳业闻言顿时就收了怀疑,对姚先生毕恭毕敬,将他安置在王府最清静的院子里,还拨了四个小厮服侍。
姚先生跟过七位东家,每一次干的不顺心就收拾包袱走人,虽他是个有本事的,但进王府却是第一次,一上门就像个孩子般左看右瞧。
幸好他还有分寸,从没靠近过二门,李淳业十分大度,命家令别管由着他去。
王小虎瞧着姚先生不像是来做幕僚的,倒像是走亲戚一般,心中有些不喜,但李淳业有过吩咐,他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怕误了大事。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姚先生终于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了,吃饱喝足打了个响亮的嗝,让人请了李淳业来。
“大王府里的庖者手艺真好,老朽这几日都吃胖了~”
他扶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李淳业闻着他身上似乎还有一丝酒气,便温声劝道:“饭食虽好吃,但老先生还是要注意保养,荤腥油腻不易消化,你又顿顿吃酒,对肠胃可是大为不利。”
“哈哈哈~”
姚先生放声大笑,坐在榻上对李淳业道:“大王不知道,老朽小时候吃了这顿没下顿,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饭,再也不挨饿~”
“所以平生无甚爱好,就惦记着一口吃食~”
李淳业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姚先生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毫不在意继续讲道:“老朽幼时家里只剩老祖母,我们婆孙二人相依为命,守着一亩薄田过活……”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我和老祖母就不停的喝水,半夜里我饿得头昏眼花,便起身去邻居家菜地里准备偷一根萝卜,谁知他家的狗追了上来,我赶紧往回跑,狗差点就咬住我的腿!”
“邻居被惊醒后,发现了雪地里的脚印,他往门口放了些什么东西,我悄悄去看,是满满一篮子萝卜,那个晚上,我和祖母坐在漆黑的屋里,听着外面的寒风呼啸,一人一根带着冰渣的萝卜,吃进肚子里人都快成冰块了,可那个甜滋滋的味道,我一辈子都记得……”
李淳业面色复杂的听着姚先生说完这些话,锦衣玉食的他虽然知道穷苦二字,可真正听见、看见,那种不敢置信还是让人震撼。
“先生……受苦了……”
姚先生眯着眼仿佛陷入了回忆,“苦是真的苦,可好歹老朽已经熬过来了,现在儿孙绕膝,衣食无忧,老朽现在很满足了~”
李淳业不知该说些什么,姚先生突然侧过头,凝神细看他,“大王,原本东翁给我写了封信,说想请我来给大王做幕僚……”
“老朽下了一跳,我这把年纪,脑子也不好使了,为何还要我来呢?如今我也想问问大王,你日日与庄稼打交道,一点也不像一个亲王,你何必如此呢?”
李淳业被问的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道:“不瞒老先生,我……做了一些事惹怒了父亲,如今只空有郡王这个爵位,朝廷之事半点也插不上手。”
“往日风光时,处处是朋友,人人是知己,如今落魄了,倒也尝了把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的滋味,心中着实不好受,幸得内人和好友鼓励,如今父亲还未原谅我,但我总要自己找些事才行,否则于心难安。”
姚先生若有所思的扶须,“京中这些事,老朽也听过一二,大王身为陛下实际上的长子,如今的处境确实堪忧,恕老朽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切皆是因为大王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李淳业细细咀嚼这话,他想要什么?
少年时,他想要的是快些长大,以后做一个贤臣辅佐兄长,兄长薨殁后,他想要做一个让父亲满意的继承人,连接忤逆触怒父亲后,他想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眼中的迷惘被姚先生看的一清二楚,他叹了口气,温声道:“等大王想明白了这一遭,再请上门来吧!”
“先生?”李淳业震惊的看着他,“你这是……”
姚先生摇头止住他的话,道:“大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说的再好听,其实都是想要重获陛下的信任。”
“你与许王争得不是一锭金子,也不是一亩田,你们争得是九五至尊,许王已经走在你的前面,你又该怎么做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书房,李淳业还未从姚先生那几句话中反应过来,他呆呆的坐着陷入冥想,王小虎看的实在忍不住了,带着些抱怨轻声道:“这位姚老先生也是,大王请他来是请教稼穑之事,他却说了这一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傅呢!”
李淳业看了他一眼,王小虎是自己人,他并未呵斥,只道:“我倒是觉得他挺实诚,你们都在劝我别犯傻,可只有他问我,我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