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试。”周澜坚持,不强硬,但是却有让杜云峰无法拒绝的认真。
杜云峰回头,眼神像看吵着要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刚要说话,就被他一句“免你两脑崩儿”给噎住了。欠少爷的两个脑崩儿是贴在杜云峰脑袋上的符,自揭不去,随时发作,杜云峰巴不得少爷忘了这茬,可偏巧对方记性极好,随时念咒。
要不就牵着让他摸摸?我拉住缰绳,马一撒欢他就知道害怕了——杜云峰心里盘算着。
马被牵出来,周澜的手一搭上马背,雪里站明烦躁不安起来,仰着脖子挣,前蹄跃跃欲试要离地。
“你看,它不让。”杜云峰嬉皮笑脸,正如他所想。
“你出去。”
“去哪?”
“院子外面去,别让它看见你。”不由分说,周澜将他推搡到门外,木门栓一别,院子里只剩下了一人一马。
他拾起地上的缰绳绑在马棚木桩上,从墙上摘下马鞭,挥臂一甩,一声脆响,雪地上一道沟。
“这下可没人护着你啦!”周澜边说边挽起袖口。
鞭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来,雪里站嘶啸着向他抬起前蹄,缰绳绷直,却挣不脱。
听见动静,杜云峰急了,心疼马,更怕那马一蹶子尥到周澜身上,尥脸上身能毁容要命,尥下身那就得断子绝孙。
“安少爷,你开门,这个玩不得。”
推不开门,杜云峰一跃翻跨在墙头,眼前的一幕出乎他的意料,周澜正劈头盖脸的轮着鞭子,那股子狠劲真不是一个嫩模嫩样的少爷该有的,雪里站马蹄子狂乱的蹬踹着,暴躁的将绳子抻得铮铮响,身上印子遍布,雪地上马蹄印纷乱,一道道红痕。
“你别捣乱!”周澜握着鞭子直指杜云峰,眼神天真却不失认真,语气是命令式的。没等杜云峰说什么,马鞭子便朝他缓缓挥过来,杜云峰一低头跐溜下墙头,摸摸头发,心想“他还真是很少耍少爷脾气,但马不听话,也犯不上抽我啊。”
那马脾气不好,这个抽法,怕是要被活活抽死,杜云峰真心疼,野狗似的在院子外边来回溜,时不时趴着门缝看喊一嗓子:“你离那马屁股远点!”
雪里站没死,离死也差不远了。像是要生马驹的母马,四肢打弯趴在地上,喷着沉重的鼻息,浑身发抖,外加遍体鳞伤。
周澜一手握着通红的马鞭,一手轻轻抚摸上马脖子,干净的指甲沿着一道最深的疤痕划拉过去,染红半截手指头:“知道痛就服个软。”
雪里站抖抖脖子,挣扎几下,鼻孔重重的喷气。
过几天,等到雪里站身上的伤好了,周澜又拿着马鞭子出现了。杜云峰欲言又止的拦了几次,但总觉得为了个畜生不值得,好马可以再找,安少爷喜欢的东西不多,就索性溜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疼。
几次三番,雪里站老实了,只要周澜往那一站,它便低着头顺从的不再乱动。周澜找来最嫩的草料喂它,边喂边梳鬃毛。马身上的鞭子印逐渐消失,恢复如初,周澜偶尔会搂着它的脖子,亲昵的,在马耳朵边咯咯笑着说几句话,那马也通了人性一般,转头轻轻的蹭,一副任君多骑乘的架势。
杜云峰起初的心疼,变成哭笑不得。黑鹰山的兄弟们平时把雪里站当杜老二伺候着,周澜一折腾,这种压完老大连马都收了的做派,着实让人五体投地,杜云峰依旧是大哥,周澜则荣升为大爷。
先前下山打食儿的战利品足够撑上个把月,猫冬的日子百无聊赖,杜云峰一直担心周澜过不了这荒山野岭、土匪成群的日子,然而周澜无师自通的混进了土匪堆里,让杜云峰好一阵感叹世事难料。
有金小满和黑四儿跟着他,杜云峰放心,只要二当家胡奉北不乍刺,天下就太平,上次那一闹之后,杜云峰估摸着胡奉北暂时还没那个胆儿。
胡奉北心里也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眼中钉是杜云峰,拔了周澜没用,只能给杜云峰找个动手的由头,提前来场你死我活,根本没啥实惠。
双方隔着肚皮两相权衡,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日子看起来挺和平。
周澜是个少爷秧子,适应能力却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黑鹰寨的文体活动,样样有他。
先说文的,黑鹰寨能和纸张文字沾边的东西只有一样——纸牌。糙汉子们的文化水平也仅限于认识一堆人名,燕青武松吴用……条饼万一张一个人名,纸牌只有一百二十张,限制了大家自学能力的发挥。所以,事实就是,黑鹰寨的爷们见到大姑娘就眼睛发亮,见到大字眼睛就发晕,矬子里拔大个,唯一文化程度高的就属杜云峰了。
当初他背着一堆书上山的时候,黑鹰山的当时的大当家马三爷就觉得这小子是个成大事的人,将来搞不好就能把黑鹰山发扬光大,得重点培养。然而,黑三爷没能看到这一天,一年前下山砸响窑时嗝屁了,死不瞑目,闭不上眼倒不是因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主要是保安团的榴弹炮瞬间开花,脑袋身子炸分了家,来不及闭。
山上几十号汉子不是孙猴子,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终归都有些家眷亲戚在山下,当初走投无路上山开香堂的时候就把身家挂了号,绺子有绺子的规矩,家里要是不死爹死娘,就退不得伙。打家劫舍抢来的东西一年半载往家里送些,书信就实在没办法了,识字先生也抓来过,太不禁祸害,玩不了几天就弄死了。
杜老大倒是会写字,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