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几个等于是提前完成了任务,岳娘子便不再限制着她们每天都要再回戏楼里去工作了。又因她们各自也有了各自固定的客源,于是,九月里,在行会选人去京城参加今年的锦标赛事之前,行里提前三个月承认了五个小学徒的满师资格,且还给各人都发了执业的“照牌”。
于是乎,才十二岁半的阿愁,便这么着,成了广陵城里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梳头娘子。
拿着属于自己的“照牌”,阿愁看看喜气洋洋的岳菱儿和余小仙,高兴之余,又难免有些暗黑地觉得,之所以提前让她们满师,大概也因为要送这二人进京去比赛的缘故。
——是的,今年的梳头行会锦标赛事,行会里决定从她们这五个小徒弟里抽两个人去参赛。
且不说阿愁是这五人里年纪最小的,只依着她的身家背景,就肯定比不过岳菱儿和余小仙,所以,即便她也想去京城开开眼,却是再没那个可能的。
于羡慕嫉妒中,将余小仙和余娘子等人送上进京的客船后,阿愁便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虽然才刚满师,阿愁就已经有了三个固定的客户。除了思齐一个男子外,另外两个都是广陵城里颇有些人气的女-优,一个是以月琴著称的方三娘子,一个是以西域旋胡舞著称的、有着一半胡娘血统的碧珠儿。
除此之外,阿愁还有个不定期的大主顾——叶大家。
不过,和思齐他们找阿愁做的都是舞台妆容不同,叶大家找阿愁做的都只是些日间妆容。且,做完妆容后的叶大家也不是如阿愁所猜的那样,是要出门或者会客。于是,几乎所有人(包括阿愁自己)都认为,叶大家之所以请阿愁,只是在提携后进罢了。
因阿愁那三个教坊里的常客需要她做的都不是日妆,叶大家也只是隔着十天半个月才会叫她一次,所以阿愁倒不用跟莫娘子一样每天赶早。
且不说叶大家就是广陵城里教坊中的“一姐”,就阿愁那三位常客,名气虽比不上叶大家,至少也算得是二三线的明星了。而就跟后世的明星们一样,每每有人请思齐他们去什么酒楼茶肆坐堂演出,不仅仅他们自个儿享受着那酒楼茶肆里专车接送的待遇,连替他们服务的阿愁,居然也跟着混了个可以报销车费待遇。于是,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阿愁便包下了楼下刘大的骡车。
这些,在知道教坊里诸人行事规矩的阿愁看来,并没有什么,可在周家小楼乃至于九如巷邻居们眼里,整日里车接车送,且还跟那些闻名广陵城的“明星”们“称兄道弟”的阿愁,便这么着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
若换个真正的未满十三岁的少女,不定真就得这么飘飘然起来了,可阿愁到底是两世为人。且不说她原就是个成年人的壳,便是她那师傅莫娘子,也再不许她翘了尾巴的。所以,她这里越是混出点名头,莫娘子就越是觉得她得给阿愁勒紧了笼头,省得叫这孩子得意忘形之下长歪了……
也亏得阿愁不是莫娘子的亲生女儿,叫她在教训阿愁时,多少还有些顾忌,不然只怕她就得是另一个秋阳奶奶了。
所谓“至亲者至疏”,前世时,阿愁总不敢让秋阳奶奶知道她的真实感受,所以每每只能选择隐藏自己。这一世,她却是再不想活成当年那模样了。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莫娘子促膝长谈了一回。
“……我知道,师父这是在担心我会招人非议,担心我会走上一条艰辛之路。可这世间又有哪一条路是容易走的呢?您担心我年纪小,考虑问题不周全,其实我已经很小心行事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胆气很壮的人,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已经是衡量了再衡量的,直到把所有危险都降到最低,我才会去做。师傅您信我,我一定能护好我自己的。而且,我不仅要护好我自己,我还要护好师父您,令师父您以后的生活都衣食无忧。”
阿愁看着莫娘子的眼神,全然不像个未满十三岁的女孩。那眼神里透出的沉稳和深思熟虑,不禁令莫娘子一阵动容。
直到这时莫娘子才发现,许是因为阿愁生得比同龄人都要娇小,便总叫她觉得阿愁是个孩子。可她却忘了,阿愁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小小年纪就经历过太多的磨难,显然她的心性比她想的要坚强得多。甚至她看待某些问题的看法,也比她这做师父的要深刻而透彻……
也是直到阿愁说着她的胆小,莫娘子才惊觉到,其实她也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坚强。当年她之所以选择和离,与其说是她主动的选择,倒不如说是她被逼到忍无可忍之地。甚至之所以立女户,也是因为当时她已经退无可退……如今想来,其实一切都不是因为她本身有多勇敢,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不甘心”,以及一个不肯委屈自己的倔强罢了。
其实,当初阿愁给她讲解她对妆容的某些想法时,莫娘子心里并非一无触动的。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更习惯于因循守旧,认为只有跟别人一样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就如同她明明只是和离,却总把自己打扮成寡妇一样。因为她知道,她的背后没有任何可依靠的人和东西,她只能如此小心翼翼地选择泯灭于众生……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直到听着阿愁的这一番话,莫娘子才惊觉到,其实她只是在逃避……
看着蹲跪在面前的阿愁,莫娘子眼神一阵闪烁,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