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程仰头直视他,说:“只要能换,士程什么都愿意当!”
“呵,哪怕你马上断气?”
“是。”
“哪怕你替唐琬下地府?”
“是!”
“哪怕你永不超生?”
“是!”
天君冷笑,一字一句说:“哪怕,你那双儿女夭折,赵府上下死于非命?”
赵士程双目发直,猝不及防的残酷假设冲击得他浑身冷凛,僵了。
天君摇头叹笑,“看看,你们多贪心。如此换来换去,不腻味?倘若今日本君许了,是否他日唐琬再来求情?又或许你们的儿女,儿女的儿女,亲人,一个个轮流提着自己的脑袋来磕门求见?”天君轻轻吁了口气,背手而立,“本君当初就不该答允唐琬,起了个坏头,自找麻烦。”
他轻轻挥袖,“回去吧。”跪在面前的赵士程便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小狐。
天君拿手指点她脑瓜,“小东西,抬头看我!”
目光涣散的小狐眨了眨眼,回神了。她抬起明眸,见天君俯腰低头盯着自己,质问:“说,赵士程被恶鬼盯上,怎么你出现得如此及时?”
小狐微垂眼帘,道:“恩娘拿鹤望兰种子给赵士程绣了个护身符,所以小狐格外灵敏。”
“又所以你救了他之余,还故意把事情告诉他,嗯?”
“小狐只是想帮恩娘,赵士程的话不无道理,恩娘做错了什么,要遭……”
“错在逆天而行,不顺天命。”
话被打断,小狐抿了抿唇,神绪落寞。
天君坐到白玉雕桌后,细品佳酿,并笑着招呼她:“小东西过来,这酒不错。”
小狐没听令,反而撩撩裙摆,跪了下去。
天君微愣,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狐的声音平静且清脆:“赵士程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他顾全大局是人之常情。可我呢,孤身一人,没家人也没牵绊,那就让我来帮恩娘,毕竟若没有恩娘当年救我一命,我哪来侥幸机会得道升仙。如今,我愿用千年道行换恩娘一个安享晚年,行么?天君放心,我绝不告诉恩娘,亦保证不会有谁来替我求情。此事此情,到我此处了断。望请天君成全。”
小狐往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天君拍案而起,受了刺激般怒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赵士程醒过来时,人躺在床上。
眼前的景物虽不熟悉,但起码……凡间了,实打实了,人也不浮不虚了。
他有些迟钝,缓慢地思忖自己是否做了个长梦,那梦尚未醒透,懵懵懂懂,恍惚间,直至有人在耳边低声轻唤。
“士程?士程?”
唐琬又惊又喜,伏在夫君耳侧小心翼翼轻声唤着,怕一大声就把他的魂给吓跑。
“琬,琬儿……”
赵士程的视线渐渐明朗,认清了跟前的妻子,禁不住伸手去触摸她瘦削苍白的脸颊。
“士程,你好歹醒了,感觉如何?哪里痛哪里难受?我马上去找郎中!”
中箭的夫君昏迷半月,唐琬日夜替他擦拭身体,食寝于旁。方才出去一会再回来,没料到就见夫君醒了,睁着眼呆望帐顶发愣。唐琬欢喜不已,匆匆要离去打算告知大家,手腕却被人扣住。
“琬儿,我……”
赵士程捉住她想说些话,可一使劲,才发现全身无力,连说话都气喘,胸膛还隐隐作痛。
“你才复原,千万莫乱动。”唐琬不敢离开了,坐到床榻上帮夫君抚胸顺气。
好一会,待赵士程缓过来后,唐琬扶他坐起来,喂饮了几口温水。
赵士程凝望着妻子,“你瘦了。”
唐琬摇摇头,笑得灿烂,“掉点肉算什么,你感觉好些没?”
赵士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有血有肉的妻子,看不够似地看着她,没有回话。
“士程?”
唐琬拿手探他的脸,他的脸色不比她强,苍白虚弱,没有血色。
赵士程歪歪脖子,往妻子的掌心轻轻磨蹭。
他新长出的胡茬子一下一下扎着掌心,酥□□痒,又有轻微的刺痛,惹得唐琬嗔怪地笑。
而唐琬温热的掌心,纤细指尖的触感,教赵士程蹭出泪光来。
“士程……”
唐琬愕然。
“我做了个梦,”赵士程望着妻子苦笑,“梦见一个叫小狐的仙家,还有一个不太有人情味的天君……”
唐琬整个人绷紧了,怔忡的目光里有着无以加复的惊疑,可一会后意识到什么,竭力敛起不恰当的表情,牵强地扯出一道干笑,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妻子的反应就是无声的证明。赵士程的心肝绞了绞,一阵阵抽痛。
他深深呼了口气,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舌头,断断续续讲述中箭后发生的事情。
唐琬一边听,一边惨白着脸,双眸染上红晕,与赵士程一样泪光闪烁。
她百感交集,胸口澎湃,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有一股强烈的释放与欣慰。他到底知道了,仅仅三年的路她其实走得孤单又提心吊胆。
唐琬有点感激小狐,将她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去,那以后,她是否可以为自己的即将离去而能在赵士程的怀里尽情难过地嚎哭?尽情难过地倾吐各种不舍,以及害怕?
唐琬浸淫在欣慰激动之中,可当听到赵士程说向天君求情时,她开始感到不妥不安,尤其听闻赵士程提出拿阳寿换她命运时,唐琬心肝猛地撕裂,疯了般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