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凝视着终于走到眼前的她,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从此岁月漫长,深宫寂寥,终有人与他携手共度,那些孤独岁月也忽然变得意义非凡,原来过往种种都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昭阳。”他低声唤她的名,伸手触到了她宽大袖袍下纤细的手。
她紧紧握住了他。
“昭阳……”他哽咽了,再叫一遍她的名字,竟仿似坠入梦中。
她倏地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是真的。”
她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笃定地回握住他,用力,再用力。
“是我,是昭阳。”
她与他并肩而立,回过身来望着偌大宫城,望着所有匍匐在地的朝臣,身姿笔直,姿态坚定。
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动容的呼声。
天边朝阳高照,她与他十指紧扣,相视一望,过往一切飞快闪现在眼前。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江南春日,皇城种种,前尘往事都如同一场大梦。
她忽然间弯起唇角,仰头望着他,轻声道:“人生苦短,幸而有你为伴。”
短暂的对视,他紧握她的手,回以一笑:“人生苦短,幸而有你为伴。”
第110章 相思与春
明珠的墓就安置在京郊的无名山上,在她的身边是两座也很新的墓碑,里面安放着她的父母。
半年前,是方淮亲自带人翻新的那两座无名坟墓,并且替她刻上了字。可是那一刻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短短半年后,那个站在他面前眼含热泪道谢的姑娘会以这样快的速度变成苍白的回忆。
明珠死了,轰轰烈烈死在了城墙下。
皇帝想要为她追封诰命,方淮拒绝了,一是明珠不会稀罕那些东西,二是新后有孕在身,承受不起这样大的打击。
说到新后昭阳,是的,她至今都不知道替她死在城墙下的人是明珠。
方淮变得更加沉默了,他其实说不清明珠的死给他带来了什么,悲痛吗?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可是他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为什么偏偏找了她去代替昭阳?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浮出水面。他在一次下朝后碰见了等在太和殿门口的澜春,那一日阳光正好,他踏出门槛,看见了侯在外面的她。
一身浅绿色的裙袄,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他是不太会区分女子的美丑的,但无论如何也该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方淮微微欠身:“属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澜春点头:“方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随她去了,就站在太和殿偏店门口的那只青铜乌龟前头。澜春单刀直入:“方统领,那个死在城墙下面的女子,与你有交情?”
这件事在她心头搁了有一段日子了,宫变那天她就站在城墙之上,离四哥与明珠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她没有想到那个宫女会这么决绝地跳下城楼,更没想到身穿盔甲的方淮会拨开人群,不顾一切跑到垂死的人面前。
城墙高达数丈,她就这样俯身倚在斑驳的石砖上,看着方淮朝那女子伸出手去。
那两只手眼看着就要交握在一起,却因最后一刻明珠断气而失之交臂。方淮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哭也没也说什么,他的表情甚至有些茫然,有些僵硬,就这样慢慢地蹲下身去,对着那只跌在尘土中的手伸了过去。
澜春亲眼看见,方淮把那只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里,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那天的太阳那么明亮,她却被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刺痛了眼。
她从小时候起认得这个男人,从他还是个被皇帝捡回来的无名小卒开始,一直看着他成为今日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也没有想过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只是从他将她护在身后那一天起,她就莫名其妙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那样沉默的一个男人,她却总是不由自主注意到他。她喜欢他的沉默寡言,喜欢他的坚毅不屈,甚至还挺喜欢他的木讷和不通情理,这样的他很好,远远胜过宫中无数充满yù_wàng的人。
多少年了,澜春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方淮也并不只是那个木讷冷漠的禁军统领。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情感,有心事,有一些她从未察觉到的变化已然悄悄发生在他身上。
那个宫女成了她心头的疙瘩。
澜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此刻,她找上了门来,把人堵在太和殿外头,就为了问个究竟,至少这些个不眠之夜该停下来了。
方淮没有任何掩饰,主子问话,他理应作答,因此他垂眸说:“明珠是属下的故友。”
“哪种故友?”澜春还在刨根问底。
她的刨根问底源于她的无知,自问在暗中看他多年,从未知道他还与哪个宫女有过交情。可是那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的画面多少个日日夜夜了,都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察觉到了一种恐慌的情绪。
方淮顿了顿,想起了明珠写给他最后的那封信,几乎是有种本能促使着他说出口:“她是我——”
哪怕艰难,还是完成了那句话。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就好像所有的光线都在此刻黯淡下来。紫禁城没有了光,没有了风,昏天暗地都是黑压压的痛苦与绝望。
对他来说是这样,对她来说,更是如此。
有的事情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提起,不去回想,可是伤疤之下,模糊的血肉其实从来不曾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