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我穿得差,他们觉得我家没钱了,就看不起我了。”
“就为这个?”朱进有点意外。
“嗯。”
“那你还跟我混在一起,不怕他们更瞧不起你?”
程祝诺低头不响,只是继续抽烟。“咳咳咳咳!”他眼泪差点呛出来。
“慢点。”身边人赶紧给他拍背伺候着。
半晌,他终于讲:“我要写一个报告,关于农民工的。希望近距离接触一下你们。”
朱进看他。程祝诺眼帘垂下,路上灯光将他的睫毛照得又长又漂亮。朱进想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跟我出来的原因了?不过他看着这微微抖动的睫毛忍住了。两人不响,只有人流声和饭店飘来的隐约歌声。香港歌曲,有点像周旋那种细细的嗓子,唱良宵美景,春花绽放。无声一道缭绕,飘渺,织出一场细密的雨。
哥也不知道为啥喜欢你。
朱进在心里说。
哥也永远配不上你。
劣质香烟越抽越觉得心里发苦,程祝诺吐了烟,微微皱眉看向朱进。他为什么喜欢抽?朱进的侧脸在白烟里被投下一道孤寂的光圈。突然,程祝诺掐了烟,抿了抿嘴唇,朝他讲:“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晓得了。”
大概也就十年不到的时间,上海市场经济活起来了,“夜上海”出现了,上海夜场之丰富,你随便走进一个歌厅就会发现“流行音乐排榜”榜单上的歌曲你几乎能一首不落听个遍。这些歌厅已有国外酒吧雏形,中间舞台,外围客人观看、喝酒、捧场,设有卡座包厢,交关闹猛。
朱进随着程祝诺开了洋荤,一下子看呆。台上一个男的深情款款唱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惟妙惟肖,台上灯光色彩多变,后头有伴舞若干,穿着时髦,好似看电视台的晚会。朱进呆呆地盯着表演穷看,浑然忘我。
程祝诺跑去跟谁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不一会儿,里头出来个老板派头的人直接走向他们俩,亲热招呼:“哟,诺诺怎么来啦?”
“曹叔叔。”
“唉,你外公还好吧?”
“外公蛮好的,今年年底会回国住几个月。”
“好好好,你外公回来了一定要告诉曹叔叔啊,曹叔叔给外公接风洗尘好伐啦?”
程祝诺笑笑:“那我等歇回去问问妈妈。”
“好,一定一定。”程老板眉开眼笑,随后看清旁边那个有点瘪三味道的人好像是跟着程祝诺的,“这位是……”
“哦,我朋友,朱老板。”
朱进傻了。曹老板倒是微微欠身,讲“来来,都里面坐。”随后两人被簇拥至一个私密x_i,ng绝佳的卡座,能观察到几乎整个客厅的一举一动。三人落座,上了一瓶酒,一杯果汁,朱进一看:琥珀色洋酒,酒瓶跟工艺品一样,他反正是叫不出名字的。程祝诺见怪不怪了,捧起果汁就喝,跟曹老板讲:“朱老板是我朋友,最近也在搞音响制品的小生意。”曹老板老油条,一下子接翎子了,手差点伸到朱进裆前:“你好你好,个么我们是同志了。”朱进赶紧握住,上下摇动:“同志,同志。”“阿拉可以找个时间谈一谈,看有什么合作机会没有。”朱进听了不敢动,眼珠瞟向程祝诺,没有底气。程祝诺果汁下肚,咋咋嘴,一派天真无邪:“陈叔叔你带带他呀,他一个乡下人,不懂的。”
“有数了。”曹老板搞懂诺诺路数,就是看在他们家面子上让他搞一个希望工程。可以,没啥大问题!带带散户,不用很撒度。曹老板大手一挥:“来,朱老板喝酒,不行兑一下可口可乐。”
此时台上换了个非常年轻小伙子,低下一群人喊开了:“美术j-i!美术j-i!”可能是那歌手的花名。小歌手看着也不过刚成年,面相娇憨,让朱进一下子想起小丁。不知道二傻子丁予涵现在在做什么,以后会不会也像这样到处串场演出?
小歌手身手的演出乐队缓缓奏起新乐章,曹老板朝他们俩说:“侬以为此地歌手是明星,是主角吧?其实主角……”他用酒杯顺道指了指台下那一群人,“诺,这些老板才是主角。不要看伊白天搞五金卖水产,好像端不上台面,一到晚上,全部是超级明星。”
“怎么说?”程祝诺好奇心上来了。
“阿拉此地,侬来寻寻开心,进场茶水费18块算是还可以的,是伐?点歌不一样了,一百块起板,你一个老板,就点一首,人家叫价了,对着你喜欢的歌星连点三首歌,侬心里窝涩伐?是不是要捧回来?就这样有来有回,歌才唱得下去,阿拉歌厅才能开得下去。”
朱进听了在心里咋舌:一百块点一首歌?半个月工资没了。他举着酒杯,看着花花绿绿的舞台灯光,满脑子都只有“享受”这两个字。往沙发上一坐,酒一倒,这个世界马上就简单了,钞票最大,钞票来说话,管你是阿猫阿狗还是反动分子或者弄堂瘪三,你只要有钱,衣服换下大哥大腰里别好,你就是爷。朱进又给自己斟了小半杯洋酒。别说,这种水晶杯子拿在手里,气氛马上尊贵了。
这才叫大染缸呀,有谁不喜欢呢?首先你他妈要有本事爬进这个染缸。
陈老板给程家打了电话,程父程母放心点,所以程祝诺大晚上才回家家长也没多大反应,倒是把方妈急坏了。
“诺诺呀,搞到后半夜才回来,不可以的呀。”他赶紧上去迎接小少爷,左看右看,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