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都没抬,心中凄惶地盘算着。
朝中……如今禹王声势如日中天,只要他想,丞相之尊、南国公府的爵位,都不是他的阻碍。若是他执意要把江释月弄到手,就算他不同意,他也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南郁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药上。
当今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释月先喝了这药假死,再找人把她送出信京去,而他,则可以快马到西北去一趟,求求裴深为他们想办法。就算再也回不了信京,保全他们两条性命,裴深至少还是做得到的。
他急急地进了书房,给裴深写了一封信,又着人立刻送了出去。暮色四合,书房里没有旁人,阿悦在江释月跪了那一夜后便被他送走了,他呆呆地对着光线昏暗的花窗,觉得自己活到如今,都没有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忧心如焚地思索着后事,思索着如何才能把江释月最好地保全,然而他奔忙到深夜,才发现了一件最让他崩溃的事情。
她,逃了。
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并一些银钱,什么房契、地契,府中的财产一应俱全,什么都没动,但人却不见了。下面的人来报,说大夫人下午出了一趟房门,回来之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再不见身影了。
便这么想走么?
便这么想走么?
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以容忍吗?
气虽气,但他不敢赌,江释月那个身子,肯定逃不了多远。禹王迟早会知道她逃了的,倘若他比他更先找到她……
不能!不能让他先找到她!死都不能。
他连声名都不顾了,在信京中四处张贴了告示,说丞相府大夫人私逃出府,望各路人帮他拿人,必有重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大的错误便在那最后一句话。
死要见尸?
好啊,那便只见尸罢。
接到江凌瑶找到她的信时已经是半月之后,这半个月来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所幸还没耽误政务。皇上垂怜,允他回府修养,他也无心修养,每日带着人在信京城内城外漫无目的地找,可是什么都找不到,哪怕是一根头发。
接到信时他便有些慌了,他知道江释月这个嫡亲姐姐当初便与她有过节,又一向跋扈,现如今虽丈夫死了,但得郡主喜爱,可谓是什么都不怕。他快马到了城外,老远就听见了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那熟悉无比的一声声痛呼。
他吓得在泥水中跌了一跤,爬起来便往那院子冲去,身后的侍卫追着他为他打伞,雨水冰冷地拍在脸上,像是不常流的眼泪。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姑娘趴在雨幕当中,身子都被打变形了,也不知会有多痛。被雨水冲散的血水从她身子下面一路蜿蜒到了他的脚边,让他连往前走一步都不敢了。
他颤着声叫她:“释月……”
然后听见她说:“今日如此,是我之过,悔之晚矣。”
看见她一脸厌恶,似乎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发现她似乎听见了六王爷与他所有的对话。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想开口解释,可话语哽在喉间,一句都说不出来,因为江释月已经垂下了头,长长的、柔顺的黑发散在血迹之间,竟有些奇异的美感。
她死了。
那个与他纠缠了半生,让他不知是爱是恨的人,就这么死了。
南郁惶然地去抱起了她,全然不顾她身上流也流不完的血染污了自己身上的衣袍。他只觉得很冷,只有抱着这个人,才能让自己暖些。
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曾经想过,这个人若碎在他的怀里,骨血都和他融为一体,会是件好事。
可如今呢?人的确碎在了他的怀里,可骨都磨碎了,血都流尽了,什么都没留给他。
她死之后,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各种人口中得知她的事,一点一点把自己那些缺失的岁月给补了回来。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相信了些,或许江释月真的是爱他的。
只是那份爱太无私,太不求回报,太纯粹,太炽热,让从小就没有被什么温暖过的他觉得惶然,觉得难以置信,不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他听说当年之事原来根本不关她的事,是江延为了发挥这个女儿的价值亲自送到他床上去的。
他听说大婚之日他随手送她的玉扳指一直被她贴身携带,死的时候才随着她一起碎了。
他听说他下狱的那十日她去求了所有人,不得已才去求了六王爷,六王爷把她弄得伤痕累累,他闯回家的时候,她正在屋中思索如何自尽。
他听说那个眉目清和的男人是她的表哥,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亲人,因被谋逆罪牵连,一把火烧死在了信京郊区,从此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听说他把阿悦带回府的那一日,她在自己的园子里坐了一夜,第二日病得昏昏沉沉,还要对他说“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