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里回来第二日便是上元节,“上元”即新年伊始第一个月圆之夜,又称小正月、元夕或灯节,苏府仆人一早便开始忙碌,烟花爆竹自是不能免,府里各处门廊屋檐下也悬挂起四角琉璃灯,竹枝为框白绢为窗,内置袖珍红烛,上绘松竹梅兰四君子,周身缀以宝蓝琉璃,暗隐财源广进之意。
晚膳时柳瑛发现桌上多了一碗元宵,她自幼不喜甜食,只象征的尝了一个便作罢,掐指这么一数算,才意识到日子不觉中已过到正月十五。起身走到门口,抬眼张望去,浅灰色的天空中不时有烟花溅起,院子里更是灯火通明,斜眼打量了下那灯笼,禁不住“咝”的抽了口凉气,假作淡定的踱回屋子里,自我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同时再次提醒自己现下所在的人家乃世界首富,其奢侈浮华要学会适应,即便适应不了,也要从容面对不可大惊小怪惹人耻笑。
苏昕络跟青竹饭后便神神秘秘的进了内室,柳瑛在软榻上发了会呆,便见蓝烟提着个灯走进来,另外只手上抱着捆香烛,进屋后便将灯塞到她手里,又撕开捆绑香烛的纸封,拿到炭火盆上挨支点燃,吹熄上面的火后小心的递给柳瑛,苦笑道:“往年上元是在里过的,对于这些世家的习俗还真有些不懂,公子把这差事交待给我,倒真把我给难住了,只好去找顾姨请教了一番。虽是晚了些时候,但贵在心诚,想来财神娘娘也不至于怪罪。诺,拿好了别烫到,赶紧去吧。”
柳瑛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去哪呀?”
“噗哧”,蓝烟轻笑出声,半是懊恼的说道:“瞧我,又糊涂了,往年哪里轮的到你来祭财神。”揉了揉额头,这才仔细解说起来:“提着这盏灯,出府门往东面走,不管遇到谁万不可回头。经过路口便停下上一支香,遇桥则一注,同时心里要默记步子,满五百步便回返。”
虽说现代元宵节山东老家亦有散香的习惯,倒没这么多规矩,想了想,她调笑道:“这万一要是数错,多一步或者少一步,又或者走着走着便忘记了数目,又该如何?”
蓝烟白了她一眼,笑斥道:“这我可不知,顾姨也不曾说。总之心诚则灵,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又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小声道:“若是不想挨打,劝你最好谨慎一些,商贾人家对此很是看重。”
她点了点头,便提起灯往府门口走去,到得门口处却又发现不知该从哪处开始记数为准,凝眉沉思了下,最后决定从门槛处开始,朝着月亮缓缓升起的地方边走边数,没多久便见一座石拱桥矗立在面前,桥中心有人用泥土堆了个小土丘,上面密密麻麻满长短不一的香烛,有些燃的正旺,有些早已被风吹灭,香灰将土丘的表面覆盖,看上去颇为壮观。
柳瑛小心的将灯挂到桥檐的凸起处,取出三支香恭敬的朝天拜了拜,然后蹲下身到那小土丘上,刚要站起来继续未尽的任务,肩膀便被人猛的一拍,她直觉便要转头,脑子里冒出蓝烟的叮嘱,于是连忙梗住脖子,试探的询问道:“谢芳尘?”
“啧啧……”谢芳尘咂巴咂巴嘴,惊叹道:“小瑛瑛果真厉害,无须回头便能辨清来人,小妹钦佩不已。”
“苏府之外,我柳瑛识得的也不过就你谢三小姐一个,这又何难之有?”柳瑛主动接过谢芳尘手里的灯笼,好让她腾出手香,灯笼拿到手上,她好奇的一打量,笑着打趣道:“描绘素雅简朴,字体方正沉稳,一看便是出自刚正不阿的谢丞相之手。”
“刚正不阿?老顽固罢了。”谢芳尘连拜都没拜,了草的将香往土丘上一,便算完事,翻着白眼抱怨道:“人家做生意的拜财神,她个当官的也要凑热闹,凑就凑吧,还非要本小姐出来丢人现眼。若是真的爱财,怎地一点贿赂都不收?”
柳瑛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财神也是神,即便不为发财,祭拜一下,总是好的。人间莫不是官官相护,想来天上神仙也不能免俗。大俗即是大雅,这不正是贤妹所一直追求的境界么?”
谢芳尘仰头哈哈大笑,将手里剩余的香烛往桥下一扔,勾住柳瑛的脖子亲热的说道:“不愧是本小姐的知己啊,一番话说的我心里甚是畅快。走,今儿上元佳节,到我的画舫去,咱们夜游阕桐河观灯赏美人品佳酿,好好玩个尽兴。”
“咳……”柳瑛连忙挣脱出来,想想之前的教训,哪里还敢跟她去瞎混,于是信口胡诌道:“多谢贤妹好意,只是先前已经应了内子同去观灯,总不好背信弃约。”
“灯会年年有,横竖不过是猜灯谜放河灯,无趣的紧。”谢芳尘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低头寻思了一番,又建议道:“不如这样,你先同苏公子赏灯,将他哄个高兴,然后想办法脱身来河东寻我,如何?”
脱身?那也要脱的了才行。再者,即便脱身,回去怕是又要一顿好打,况且她是北方人对船天生有种畏惧,万一来个晕船上吐下泻的就难看了,于是连忙摆手拒绝:“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实在对不住,让贤妹扫兴了。”
谢芳尘倒是早有预料般一脸无所谓,但嘴里仍是努力游说着:“此事到时再说,你总要尽力争取才是,除非……是存着心思不同我有所往来?”
盛情总是难却,柳瑛只得点头虚虚的应下:“哪里哪里,那日对你便早已表明态度,又岂会再作反悔?我尽力而为便是,若是太晚仍未出现,贤妹便勿要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