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涘满怀无人可诉的心事,放下南广和,替人将被褥掖好,悄然离开。
韶华宫外,朱红色宫墙的墙头积雪已有一尺来厚,风吹雪满头。
崖涘踉跄离开,青丝染白,身形萧索。
说起来修道之人六根皆断,尘缘不沾,可是在第一眼见到南广和的时候,崖涘便明白……此人便是他命中的劫数。
崖涘生下来便具备一身仙骨。自幼聪颖过人,五岁炼气,百日筑基。如今十七岁,已然金丹期大圆满,即将结婴。一脚跨入了元婴老祖的门槛。
然而就像修仙界人人谈之色变的那个传言一般,仍有极少数的修道者,会在修炼途中遭遇尘根反复的困扰,从莲台跌落凡尘,重新困顿于世俗七情六欲。且这个将他们从高高莲台拉下来的人,亦可称之为,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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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涘不是剑修。亦不是炼器师。
他所修习之道,世间少有人成功。乃是无情道。
所谓无情道,指凡事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大道三千,道藏更是浩如烟海。但是仙阁选中的历任世间行走,皆入了无情道。此界仅有七人通过无情道得以筑基成功,余下的失败了的,皆成为弃子。元气大伤,此生除非改道重修,否则再无修仙之望。
一句改道重修,意味着修为尽废。或剔除一身仙骨。或有化神期以上的大能灌顶。或在两条灵根里另择一条主灵根。
以上途径,于崖涘皆不适宜。
他是变异天灵根,冰灵根。没有第二条灵根可择选。剔除一身仙骨,于他人而言不过是筋脉重修,于他却必须活生生剔骨还r_ou_。更遑论去哪儿找那么傻的大能,抛弃一身修为不要,倾尽全力将修为灌顶给一个不过炼气期的小子。
所以修道一途于崖涘而言,不进则退。
非生即死。
但他今夜为南广和封住火灵根,倾尽了毕生修为。身体过度透支后体内灵气疯狂乱窜,便如这天地间的雪花一般,突如其来,失去了控制。
待好容易挣扎到翔翥殿前厅,见到师父一身白袍静静地站在雪中凝视他,长眉上挂了雪,发须雪白。
崖涘第一次对这个挂名师父产生了堪称愧疚的情绪。
“抱歉……”他挣扎着说完,眼前一黑,霎时间喷出一大口鲜血,ji-an落在雪地中宛若一幅绽放的雪景梅花图。
第9章 灌顶
一口心头血,如箭矢喷出数丈远。
随后,数十上百道气流自崖涘体内窜出,尖利地将他自幼天生的道体刺穿,穿体而出。玉山一般的身躯,瞬间千疮百孔。
法术再也遮掩不住,露出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孔。
十七岁青葱的面孔,面色皎然,眸如点漆。仿若白雪皑皑中生长的一株千年优昙花,幽香自来。其人眉目高远,渺渺若一幅水墨山水画卷。
没有绚烂至极的颜色,却令人见之难忘。
崖涘闭目摔倒在雪地上,白玉一般的道袍与雪地融为一色。玉冠跌落,蓝白双色的飘带自颈后绕到雪一般皎洁的脸上。年少面容尚有来不及掩饰的伤痛。
“你这又是何苦……”老国师前行几步,拂尘落在怀中,面色悲喜难明。雪花簌簌落在他低垂的长眉上,渐渐凝结成白霜。
雪中月华白亮如洗,映照的他这位挂名弟子愈发濯濯,皎然若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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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子自幼道体天成,被仙阁选中,强行塞入九嶷山师门。老国师作为九嶷山这一代的掌门人,不得不接受仙阁安排,将崖涘收在名下。
两人名为师徒,实则崖涘地位远高于他。
一切有关修仙界的秘闻,仙阁都是直接传讯崖涘。
老国师明白,仙阁不过需要一个师门,好将崖涘以一个合适的身份安排至天命所选择的凤华帝君后裔身边。
所以他千里迢迢下山,来到大隋皇朝,任由仙阁授意隋帝拜他为国师。而真正得到仙阁密令,日夜陪伴在小殿下身边的棋子,却是崖涘。
崖涘,一身仙骨,道体天成。却熬不过修道路上的心魔,亦避不开命中注定的劫数。
“你不是修习无情道么……”老国师抱起雪地中的崖涘。“既修了无情道,灭除本欲,又何苦为了那名小殿下,今夜如此施为。”
直至老国师将崖涘抱入翔翥殿,那声苍老的叹息仍在喃喃。
“修为尽废,金丹大圆满跌回炼气初期,你可知……有些人,即便是你用尽性命去保,亦是保不住的。”
“……若实在不够,便算上为师的一条命吧!”
“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九嶷山山规,弟子有错,其责在师。”
“为师便替你扛了这段罪孽,只是九嶷山这一代仅你一人,望你日后能以九嶷山为重,莫让为师成为师门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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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阁内,仙机坊众人突然自法阵中惊醒,手中卜算法器尽皆跌落。那尊凤华帝君白玉雕像体内的金色火焰毫无预兆地熄灭。
原本即将推算出的一线天机,一闪即逝,仙机坊内瞬间陷入黑暗。
“怎么会这样?”最先发现金色火焰的老道勃然大怒,lu 袖子站起,须发皆张。“定是有人掩盖了天机!”
“如何掩盖的?!”另一人也怒极,不由冷笑道。“逆行倒施,怕是施法那人要用命来抵。”
“也罢,速速派人传讯给崖涘,令其报告大隋朝那位小殿下是否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