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破晓前的街道格外冷清,仅剩渐行渐近的跫音,沉重、不安。
接获妻子不寻常的电话后,杉浦信男一夜未阖眼,开灯在客厅等待即将归来的妻儿。他边打呵欠边竖起耳朵,留意任何风吹草动。
瞄瞄时钟算算也该是回家时刻。
果然念头才闪过,玄关就响起轻微的开门声,杉浦信男会心笑了一下,迫不及待走向玄关。「妳回来了,真是的,疼儿子也不能这样,扔下一张叫我自己打理晚餐的纸条就跑去东京…」
调侃触及结霜表情时冻结,杉浦信男皱眉瞄了妻子一眼,又瞄见宗一郎布满伤痕的脸孔及不自在的心虚神情。
到底发生什幺事?为什幺宗一郎会鼻青脸肿呢?
不、不行。
还是先别问才好。
为了打破僵局,他憨厚一笑,忽略异样握住妻子双手,支持并安慰她。「你们坐了这幺久的电车,应该都累了吧?趁天色还早,大家先回房休息,有什幺事等明天再谈也不迟。」
以眼神示意宗一郎先回房,杉浦信男体贴地带走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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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隐隐滤进微白晨曦,杉浦晴子背对丈夫沉思不语。
杉浦信男笑了笑,伸出左手搂过她的肩头,等待妻子主动说明。
不知沉默多久,杉浦晴子痛下决心说出自认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信男,我们让宗一郎出国留学好不好?」无法说明真正理由,承受沉重秘密的眼眸涌出潮润及迫切的渴求。「他不是从以前就想出国,在文学继续深造吗?」
杉浦信男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定定看着妻子,接着粗犷地笑了起来,以宽实胸膛包容不安。「嗯,好啊,钱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我想这几年的积蓄应该够了吧,如果再不够,我再向佐知子借看看。」
对于丈夫不过问完全支持的体贴,杉浦晴子感动地偎近他,有股想让丈夫体会身心俱疲及伤痛的冲动。
剎那,想起则那张坚定坦承深爱宗一郎的脸孔,她浑身一震。
「怎幺了?」杉浦信男关怀地低下头,只见妻子脸色铁青。
强抑作噁感,避开丈夫的视线,杉浦晴子匆匆起身。
「没什幺…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胡乱搪塞几句,她慌张踏出卧室,才从关爱视线消失,整个人力气全失似瘫痪在墙面,不由得仰起头闭上眼,用力吐息换取新鲜空气。
刚才丈夫温柔搂住她时,她只想作噁。
则和宗一郎到底从什幺时候开始的…
他们在外头住了三年,是不是也像她和信男那样…
难以遏阻的愤怒再度沸腾,杉浦晴子厌恶地扭曲脸孔,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双手紧紧抓住胸口,极力压下想放声尖叫的冲动。
「……」不行!她不要再想了!够了!
厌烦、反胃、压抑、失望、愤恨、痛苦、心疼在心头叫嚣许久,才终于让脑海恢复全然空白。
薄而绵细的呼吸声在走廊上飘散后,睁开的眼眸冒出几缕倦意。
杉浦晴子发愣几秒,这才继续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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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房间,宗一郎就瞧见仍维持离家前的摆设,纤尘不染并井然有序。
空气隐约飘荡淡淡的茉莉香气。
察觉这是母亲爱用的香水,顿时,愧疚感再度贯穿全身,他垂下眼睑逃难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凉爽空气入屋。
确认清新夹杂樟树特有的气味沖淡香味后,才仰头遥望微白的天际。
不知不觉中,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有一些哀伤及坚决。
「啪。」
细小且熟悉的声音唤回宗一郎的意识,探出头却跌入坚定并写满担忧的黝眸,却熠熠发亮。
是则。
美丽微笑剎那绽放,伪装平静的心脏重新鼓躁,夜风拂在脸庞逆出阵阵燥热。
两个人互相凝望,如隔世之久。
蓦地,则的双眸浮溢出繁灿笑意,宗一郎却全身僵直,惊慌地旋身并退匿到阴暗角落,黑影笼罩的脸庞沾染浓浓痛苦及哀伤。
则一定想起学园祭阳台一幕,对他而言,却是永无止尽自我厌恶的开端。
用力环住肩膀抹杀依附心头的暗瘤,宗一郎闭上眼刻意遗忘熟悉的微笑及身影。
算了…就让所有的一切再一切在这时划上休止符…全部都结束也好…
他再也看不见也无法勾勒未来的道路,残余疲惫不安及茫然无措,只想找个全然寂寥的地方将自己深深埋葬…什幺都不必想,什幺都不必看,什幺都不必听,什幺都不必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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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一郎…」
感觉名字彷彿随火热吐息于耳畔缭绕,宗一郎困惑地调头,却看见则正站在窗外樟木横生的粗硕树干。
趁他愕然,则毫无阻碍就跳入房内。
「幸好我还没忘记爬树的技巧。」则掸掉身上的灰尘,浮起天真并单纯的笑容。
宗一郎阴郁心情瞬间被逗开,注视宛如昔日小小则的影子,微微笑了起来。
小时候,则为了节省进门上楼的时间,总是直接爬上树干,隔着窗户呼唤他。
因回忆而噙抹淡淡笑意,宗一郎任则托起下颚检视伤口。
「回来后,没有再被伯父责罚吧?」确认伤口并未增加时鬆了口气,凝在眸中仍是不忍,以及宁可代替受罚的强烈感受,则红着双眼环住宗一郎,吐出满腔歉意。「对不起,宗一郎。」
「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