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雀说完这些,已经饮尽碗中最后一滴,他僵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手才抖了抖,那酒碗便掉了下去,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已然碎了。
封不雀这才如梦初醒,他直接匐下身去,嗑了三个响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又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凡人了,不老不死才是好啊,”他说,“我的扈燕还要活很久很久,在这漫漫长路之上,我不想让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封不雀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师父,我知道您气我,怨我,恨不能打死我。可是都三百年了,我亦气他,怨他,恨他,但我只要一见他,便还是喜欢得不行。这能怎么办呢?徒儿不孝,您若是实在气不过,便让我出门就受道惊雷劈死罢。若是劈死了,一了百了,若是劈不死,徒儿可要一条烂道走到黑啦。”
言罢封不雀起身,将封雀抱进怀里:“我走了。”
他说:“这便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来跟您老人家说这些混账话了。”
封不雀这一生交过无数好友,却个个都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匆匆过客。与这些人相识相知相惜再到一一相别的过程,已经足够让他痛苦,便自然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像今夜这样,将那些藏在心里三百年的话一次x_i,ng吐之为快。
以前没有,即便是到如今,有的也仅仅只是几座冷冷冰冰的牌位而已。
可是尽管如此,能将这些话说出来,封不雀还是很高兴。
他步伐轻松,推门走出祠堂,此时已经皎月半悬,四周寂静得不像话。他站在院落里片刻,方走到围着院子的栅栏边,这里有一块很高很大的石头,只要站上去便能一眼看到山下。
封不雀是在三岁时被一对夫妻送上山的,至于送他上来的人是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就连他的师父也不知道。只是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看过他一眼,封不雀进了凌霄派,就真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封不雀小时候话很少,到了七岁的时候,他有天突然发现了这块石头,从此便很喜欢爬上去。他总是盯着山下看,一看便是好几个时辰,师父罚他,师兄们劝他,他也总改不了这个毛病。
那时候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何,直到现在他才想清楚,他爱的是山下那些万千灯光,在他眼中,那便是人间烟火,是他一生最向往的地方。
他是属于凡间的,即便入过蓬莱仙岛,也从来都不适合修什么仙道。
现在的封不雀手长腿长,双手一撑,便轻轻松松地翻了上去。他看着山下那些点点星光,猜想其中有没有扈燕为自己点的那一盏,想得久了,心都软得不行。
他知道有些话,今日是一定要跟扈燕说清楚的。
从凌霄山到风月客栈,若是只用轻功,两个时辰已足够赶回去,要是他起落之间更快一些,或许还能赶在扈燕上床休息之前。封不雀嘴角含着浅浅笑意,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准备下山,与此同时,原本寂静的院落一角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封不雀听见第一声异响时就回头去看,不过来人动作比他还快,仅仅是在封不雀一个转头之间,十几个手持着火把的凌霄弟子已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正是当今凌霄派掌门人,霍正洋。而他旁边站着的弟子十七八岁,此时手持利剑,正对着封不雀怒目而视,不是今日拦着他不要他上山的那个小弟子,又是谁人?
扈燕从那弯弯绕绕的巷中拐出来,没有回风月客栈,而是径直去了宋秋来上次所说的宅子。
他没有走正门,在墙角幻了狐形便从墙头跃了进去。宋秋来正在浇花,扈燕这一跳,刚好跳进他的怀里。冲击力直接把宋秋来推到地上,他懵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屁股,把扈燕从怀里提出来:“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你爬墙做什么?!”
扈燕从他手中挣开,幻出人形:“叫人烧水,再准备一套新的衣服,我要沐浴。”
这种时候扈燕很少不会与他顶嘴,宋秋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过去仔细看他,方看出扈燕眉眼之间有很明显的疲惫之色,目光移下去,还能看到他领口的点点血迹,宋秋来闻了一下,是人血。
随即就皱起眉头:“阿青……你……”
“是,但是他该死。”扈燕很快打断他,“我能不能沐浴之后再与你细说?”
扈燕洗了整整三桶水,还把宋秋来栽的一手好花摘了一半扔进去泡着,方觉得冲淡了这一身的血腥气。待他推门再出来时,已经去了疲惫,神清气爽。
宋秋来也不在庭院里了,扈燕抓着丫鬟一问,说是去了与欢院,那丫鬟也没和他细说与欢院在哪,扈燕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乱找。宋秋来的宅子大得离谱,庭后居然还有小山密林,扈燕越转越糊涂,刚想着不如原路返回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一棵竹树之后露出来半截小桥,桥上站着两个人,动作亲昵,却都只能看到背影,只是其中一个人背影实在太过熟悉,不是宋秋来是谁?
扈燕想了想,还是决定装作没有看见,先行离开再说。可他将要抬脚,却忽然听得小桥之上有人喊他:“扈燕!”
声音很是熟悉,却不是宋秋来的。
扈燕马上停了脚步,那人声的主人已经朝他跑了过来,待到了面前,才看清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他一席深蓝长袍,长着一张娃娃脸,好看是真的好看,却给人过于单纯的感觉。
扈燕瞧着这人眼生,这人却是冲了过来挽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