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聘说完这句话,长吐一口气,悬着的心倏地落了地。
这大概是他自小以来,第一次,如此言谈自若,如此有底气地说话。不等众人做出反应和回答,徐聘又坐回了原位:他已经站不稳了,长袍掩盖下的双腿,正止不住地颤抖。
众人都以为他有皇帝做靠山,三人成虎,传来传去,居然连他自己都信了。
真是糊涂又可笑。
第12章 波澜
“倒是个可用之人。”洗梧宫内,陈正新将手中的折子轻轻放到几案上,“年纪轻轻,骨头倒是有几分分量。”
宋霁淡眉疏目,黑发宛如上好的黑绸倾泻而下,遮住了半张脸,他轻声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陈正新修长的食指绞住他的发丝,不厌其烦地打着旋,轻声道:“阿霁为何不说话?”
“不敢妄议朝政。”
陈正新闻言,懒懒地将整个身子倚在宋霁身上,叹了口气:“阿霁,你可是怪我?”
宋霁温柔地执起陈正新的手,放到唇边触了触:“阿霁内心从不曾怪殿下。”
陈正新微微一愣,心底淙淙涌出一眼暖泉,反手扣住宋霁的手。
“我还记得,”陈正新囔囔道:“彼时我还是那个傻气的正哥儿……”
宋霁温言道:“今时也是。”复又道,“在我心中,你从未变过。”话毕,顺手拿起桌上那本奏疏,略略一看。
“偏远郡县,能出这样的人,委实不易。”
陈正新将身子又往宋霁身上蹭了蹭,闭目,皱眉道:“钟如策这老狐狸最近是愈发不安分了,先是阳奉y-in违扣了我拨给兵僚的军饷,而后又主张与寇流百越议和,我看他果真是忘记这天下到底谁家的了。”
“不过,”陈正新冷笑一声:“狐狸露出了狼尾巴,也就好抓了。”
在六监整理好月末案卷以及相关文牍时,徐聘松了口气。回到家中,陈父出魏理司大门时对他说的话犹在他的耳边回响。
北风酷烈,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已经平静了不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嗓音轻声问他:“大人,这世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徐聘默然而立,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一片茫然。
“草民虽然识不得几个大字,但好歹也苟活了几十年,满堂的人,也只有大人的眼神是活的。”陈父说。
大人是好人。
我不告了。
说罢,流下一行清泪。
徐聘变得更加沉默,目送着陈父远去的身影,内心就如同他房门口那盏风旗,时而不知所向,时而目的明确。
他心底说道,徐聘啊徐聘,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你到底要如何去管。这注定是一件烂尾的事情,为何自己偏偏还要从中c-h-a上一脚,踏入这一滩浑水。
那句“我不告了”就犹如一把刀,c-h-a进他的心里。
好人?徐聘心中觉得讽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是仰仗着圣光苟延残喘的一枚棋子。人这一生下来,又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至于公道和王法,他怎么知道究竟在哪里。
家徒四壁,除却府邸中原来配置的j-i,ng贵桌椅,他住进来,未曾添置过一件器物。
迄今为止,雍京已经下了三场雪。还有三日便是大年三十,从今日起,到正月初三,都是不用去六监的。
徐聘恍然想起自己尚未置办任何年货,他低低笑了一声,脸上终于带上一丝喜气,看着自己那双满是硬茧的手,突然有些羡慕昔时在徐家村早出晚归的徐柴生。还有,曾经那个教自己读书习字的人,今时又在何方。
大魏这么大,日后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徐聘思绪被打断,清了清嗓子,问:“何人?”
“是我,吴长济。”
徐聘心中诧异道:他来作甚?快步走去拉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徐聘刚将门打开,就瞧见许吴长济左手提着黄纸袋,右手提着两壶酒,淡淡的香气夹在干冷的空气中钻入鼻息,勾起内心一丝酸涩。
“嗐,傻愣着作甚?”吴长济将左手的东西丢到徐聘胸前,似乎有些不耐烦:“进屋说。”
徐聘手忙脚乱地抱紧怀中那包鼓鼓的东西,温热温热的。
进了屋内,吴长济仔仔细细将四周都打量了一番,语气中竟有些无奈:“做官坐到你这份上,也是寒碜!倒不如回老家种地去。”
徐聘将怀中纸包放在桌上,一边拆着纸包上捆的麻线,一边道:“贵客突临寒舍,招待不周,无闲钱添置炭火,还请见谅。”
吴长济满不在乎地说:“你这人倒是一个倔脾气,无妨,方才你这么一说,正常人身子都被你气热和了。”
徐聘已经将纸包拆开来了,都是些熟食,一只黄油j-i,一袋炸排骨,一笼饺子,几袋熟r_ou_。
吴长济毫不客气坐下了,将手中的酒搁在桌上,笑道:“想过你生活拮据,倒是没有想过拮据到这个份上。”
徐聘拿来碗筷,一丝不苟地摆放好,眉峰微蹙:“你有何事?”
吴长济也不等主人开口,率先动起筷子,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道:“闲来无事,落井下石。”
徐聘心道你在六监作监员时候大老粗一个,字都写不工整,怎的到了兵僚呆上半个月,倒学会咬文嚼字了。
“如今举步艰维,悉数拜你所赐。”徐聘拾起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