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这场病养了两天才见好。君生发现自从她好了以后就变得少言寡语很多。以前的招娣见到自己就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有读书的时候安静一点,但是每次抬头看她,不出意外印入眼帘的都是一张憋话憋的很辛苦的脸。好在招娣声音娇柔清越,就算一刻不停的说他也是乐意听她唠叨的。什么对面张婆婆家的花猫生小猫了,去买菜的时候卖菜大叔多给了一把青菜,镇上胡记酱牛很好吃但是老板就是不肯把做法教给她等等,在招娣看来很新鲜很开心的事情都是她说给君生听的素材。君生本是个淡薄的人,住在镇上那么久认得的人除了学生也就没几个,托招娣的福,他在几个月内几乎把全镇的人都认了一遍,见面也会点个头打个招呼,倒是平日里见惯了总是行色匆匆专心走路的君生的街坊们啧啧称奇。君生自然知道自己因为招娣改变很多,他原以为自己是很抗拒改变的人,现在看来,他却很乐意接受这些招娣带来的改变。而现在,她安静下来了,自己反而不习惯。
招娣依然每天给君生洗衣服做饭,晚上跟他一起在书房看书习字。那个吻就好像一个梦,充满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美好,却带了绝望的哀怨,招娣不敢回头去想,只要一回想起那个清晨,君生宁静坦然的睡脸和沾染上水色的唇,她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心里最疼的一块,那疼痛并不强烈,只是一丝丝透进骨子里去,冷的人发慌。然而她不后悔,即使当时被发现然后被君生讨厌,她也不后悔。君生永远不会是她的,她最终都是要离开的。如果自己不能陪君生一辈子,那只有把君生在心里记一辈子。招娣以前喜欢跟君生说话,她相信语言有说不出的力量,也许可以把自己这份随着时间流逝愈加浓厚的心思传达给君生,在他的心里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而现在,她更希望君生不要记得她,不要知道她的心意,君生的一切都不要改变。
日复一日,招娣便沉默下来。不再拉着君生说这说那,君生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话痨,惹得君生笑话她装大人。她开始没事就到书房去,练练字翻翻书,间或做点女红——虽不通倒也能补个衣服。
中秋节了,君生白天还要在学堂,说好了晚上回来一起过节。招娣以前是狐狸时,每到中秋也会在洞外摆上些果子吃食,全家热热闹闹的赏月,这是头一回跟人类一起过节,禁不住有些雀跃之心,早早到街市上买了好些食材,还打了一小瓶酒,难得过节,想来君生也不会拒绝小酌一番。过了午后,招娣收拾好屋子,晾晒好衣服,便转去书房把上午没默完的《滕王阁序》写完。写了几笔,招娣后退两步,眼看着自己的字从一开始的鬼画符到现在的端正秀丽,心下感慨。再细细看,那横竖之间竟越发的像君生的字,招娣心一惊,便抖下一滴墨在宣纸上,迅速的氤成一朵花的样子。招娣嘴角噙了苦笑,想来依自己现在的心境,也写不下去,遂收拾了书桌,坐在窗前托腮沉思。怪不得最近君生说她的字没进步却有些浮躁的气象,自己还没发觉自己心绪不稳,先在字上显了出来。叹了口气,招娣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去。君生的书很多,也很杂,有经史典籍,也有各种民间杂谈志怪。在练字方面君生对招娣要求甚严,却没限制她看书,这满满一书架的书她这几个月来大致看了个七七八八。招娣大略逡巡一遍,随手抽下一本打算压一压躁动的心情,翻开发现是民歌杂集。招娣看了几页,觉得有些无趣,便要放回书架去,眼角却瞥到几行字,当下像遭了雷击般定定的看着那一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女在感叹:“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居然能够跟王子同船!承蒙王子不嫌弃我的鄙,对我赏识见爱,我是那么的爱慕你啊,你却不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招娣颤颤的拿手去触那几行诗句,一字一字念来只觉得舌头仿佛压了个千斤重的铅块,几乎要张不开口,心里的滋味忽喜忽悲,一时想笑,笑意到了嗓子眼化成苦涩又被咽下去;一时想流泪,待到眼睛酸胀的无法忍受也没掉下一滴泪,一颗心好像被放在灼热的炭火上炙烤,烧到极致又被扔进冰水里,就这样对着这一本书坐到天色暗下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君生从学堂回来的时间了。招娣丢下书忙忙的跑进厨房去准备晚饭,强迫自己只想要做什么菜色其他的都不想,生生把那份刺痛压在心底。等君生像往常一样迈进院门的时候,招娣也照旧在厨房喊道:
“君生哥哥,东西放好就赶紧来洗手吃饭吧!”
天公作美,晚上天空澄净,散落着几缕云,月亮在云里穿行,院子里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沁凉的清辉。招娣和君生把桌子置放在院子里,摆出六个盘子,四个菜是芙蓉春卷,**汁草菇,清蒸鲫鱼还有一道话梅猪手,都盛在白底青色缠枝纹的盘子里,又有一样五仁月饼,一样枣泥松子月饼,摆在天青碟子里。君生在桌边坐了,招娣含笑递给他一双竹筷,催他尝尝每道菜味道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