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黛玉身边大丫鬟冬雪带人搬了贵妃榻,又摆了茶果点心等吃食在屋外。李纨领着黛玉、迎春、惜春在读女戒,探春本也是要来的,只是王夫人起意叫她去佛堂捡佛豆,所以少了一课。
贾家男人学问都不怎么样,女儿们却都是最聪慧的,少了一课也没什么。况且贾母当初的意思,也是叫李纨无事时便带着几个姑娘读读女戒,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姊妹几人或是谁误了几课都不碍事,也无人在意。
讲了一个时辰,李纨就停下来叫姊妹几个略歇一歇。众人用了点茶果,正好宝玉外面铺子这个月的新胭脂到了,因为大家都在这儿,便送到这里来了。
“这个颜色好,娇而不艳,还透亮呢。”惜春毕竟是小孩子,见了胭脂水粉哪有不喜欢的。
迎春素日里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不过附和了两句。宝玉行事向来是有讲究的。探春养在王夫人名下,每月都有三份上等胭脂,足够自己用的,又有五份中等胭脂,用来打赏下人也比外面买的好。迎春与探春是一样的。惜春是东府嫡出小姐,比着二人的例又厚了两分。黛玉是客,又比惜春厚了两分。尤氏与惜春是一样的,凤姐比着黛玉的例。李纨寡居,与众人的又不同,是另外准备的水分和淡色胭脂,也是月月不少的。
众人凑在一起正聊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这种水粉上色容易,那种胭脂颜色自然,正顽笑着,就听见宝钗的声音传来。
“还是妹妹这儿最热闹,每次来都有新鲜玩意。”这话貌似无意,却又有些黛玉不安闺阁寂寞的意思。
黛玉也不在意,姐妹们互相见过礼后,才道:“是二哥哥手下奴才在外面名声极大的间胭脂水粉铺子,每月都有孝敬献上来,我们家人都有的,想来姐姐也是不知道的。”
宝钗听了这话,攥了攥手上的锦帕,道:“妹妹素来是个雅的,想来胭脂也是最好的。”说着,上前两步,捡了一盒放在手里细细瞧了一番,又赞了几句。
把玩了一会儿,将胭脂放下,道:“怎么不见探春妹妹?”
惜春答道:“在二太太那儿捡佛豆,为老太太、老爷、太太祈福呢。”这般又聊了一会儿,众人方才散了。
黛玉身边的顾嬷嬷见见众人散了,指挥着小丫鬟们将茶果点心一一撤了,又将宝钗拿过的那盒胭脂拿过来细细地相看了。
黛玉见了,忙问道:“嬷嬷瞧了这么久,可有什么问题么?”
顾嬷嬷也说不准,道:“还是叫王嬷嬷瞧瞧吧,她在里对这个最在行。”黛玉点了头,便又叫王嬷嬷来仔细看看。王嬷嬷看了后也无话,不过说了句:“不能用了。”便罢。
王嬷嬷是黛玉身边四个嬷嬷中最为老成持重的,也是当初在里最为体面的,话不多,却句句在点子上。如今只说半句话,不过是从里带出来的习惯,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她既这么讲,那就真的是宝钗做了什么手脚。下毒谋害虽不至于,多加几味虚不受补的大补之物还是有可能的,既叫人查不出不妥,又能叫黛玉和着胭脂吃进去,左右都能叫黛玉在众人眼中销声匿迹十天半月的。
黛玉心里感慨了半晌,还是□风去宝玉屋子里找了金风悄悄说了。这事是内宅私,直接说了对谁都不好,只能心里记住。春风原本和金风就是一母姊妹,悄悄说几句私房话,谁也不会多想。
晚间四下无人时,金风才找了机会将这事告诉宝玉。宝玉听了也不语,薛宝钗本是世上一等一的聪慧灵秀女子,和黛玉一般,都是水晶玲珑的玻璃心肝儿。若不是父亲早亡,哥哥是个不知事的,怎会这般营营苟苟,算计着自己的出处呢。只是这事却不能心软,宝玉寻了机会便叫小窗回了贾母。这事说大算大说小算小,又没什么确凿的把柄,一盒胭脂,前前后后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也算不得什么,宝钗又是亲戚家接住的姑娘,总是要留几分面子的,是以贾母只说记住了,并未多话,此事也就罢了。
有过两日,宝玉正在黛玉房中请教音律,桌上摆了盒胭脂。正值宝钗过来,撞见后道:“宝兄弟与林妹妹感情最是深厚不过的,难怪又送胭脂又送水粉的。”
宝玉皱眉:“薛家姐姐这是什么话,不过奴才开了几间顽笑似的铺子,每月孝敬些水粉罢了。两府内除了大太太、太太年纪有限,不适合这些样子,其余女眷皆有的。”又道:“前些日子妹妹的胭脂不知怎么的污了东西,我不过再送一盒过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