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茶以为只是岁数小,生颐才会不明白他的心意,没想到长大了生颐也还不懂他。
生颐有次失踪了一星期,头两天琴茶还在耐心地等,等生颐来找他。后来耐不住了,骗师父说腿拉伤了,没法儿登台了,却偷偷从后门儿溜出去,守在洪家门口,远远地瞧了一天半,也不见生颐的踪影,后半天是因为他中暑晕过去了,他昏了好半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桂川的旧床上,他宁可昏过去不要醒来了,他不知道生颐究竟怎么了,一晃四五天,了无音讯,如果生颐出事了,他会着急死的,如果是生颐不想搭理他,或者忘了他,他会难过的。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是好的结局,他后悔,后悔平时没找机会把生颐问个明明白白,问问他琴茶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琴茶就这样昏昏沉沉,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在泪光氤氲中,他看到自己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排兔儿爷,从五岁起,生颐每逢中秋都给他送一只,当年床头摆了七只,一只不少。
他把生颐给的一切都当作宝贝,可生颐又将他置于何地?
……
“兔儿,兔儿”怎么是生颐的声音,自己是死了吧。
死了也好,来世投胎不要再遇见生颐了,这个总让人牵肠挂肚的少爷。
”师兄,洪少爷来看你了”
嗯?琴茶猛地睁开眼,生颐的面庞在他眼里晃了一下,慢慢地变实了。
不等琴茶问,生颐便主动坦白“我和我爹去上海了,喏,给你带了套西装,我爹还不知道呢,是我用奶奶给的钱偷偷给你买的,你看,好不好看。”
琴茶张了张嘴,他想哭想骂想让生颐滚出去,他需要用一些恶毒的话把他这几天延绵不绝的忧虑和牵挂全部发泄出去,但他只是别过脸去,不再看生颐“你走吧”他说。生颐莫名其妙,他只知道琴茶生气了,却不知道琴茶那湿漉漉的长睫下编织了多少个相思的梦。
琴茶真正骂出口的,还是十八岁那年的时候。洪家给生颐介绍了另一户的小姐,品行端正,知书达理。生颐在琴茶屋里踱步,提起这档子事儿来。“那你去吗”琴茶不好多说什么。“不一定”生颐躺在琴茶床上,把手枕到后面“你搽了什么吗,好香”琴茶没有理他“还是去吧,娶个好姑娘,早点成家。”“那你怎么办?”生颐问。琴茶的心跳一下子紧了“什么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琴茶卸妆的手停顿了一下“哦,我不急”
他说着想让生颐成家,但是第二天看生颐果然没有来听戏时,琴茶的心还是空荡荡的。他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莫负他好春宵一刻千金。这出戏是他专门想唱给生颐听的,可是….罢了罢了,唱了十来年,他不还是不懂吗。
傍晚了,生颐也没来。大概是玩的很尽兴吧,那姑娘是读过书的人,生颐也颇有学问,大概是情投意合了…他们会成亲吗,什么时候呢,生颐会叫他去唱戏吗。
琴茶越想越难过,罢了罢了,缘分就这尽了好。北平今晚的月亮可真亮啊,洪家那里,永远花好月圆,桂川呢,只不过得到半点的清冷月光罢了。
“兔儿”生颐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吓了琴茶一跳。
生颐平淡的说“约会回来了和那位小姐还玩的尽兴吧。”
“没大留意,你知道我们去的哪里吗?”
琴茶没有搭理他。
“悦合楼,你知道吗,那里的海鲜是全北平,甚至全中国最好的。我给你带来了”
说着,生颐身后的仆人提着几个精致的木盒木桶过来,一打开,热气和香味瞬间溢满了整个院子“今儿一早我们少爷便去了,足足六个小时,他没正眼瞧那位小姐,他把这盘虾都给你去了头,螃蟹也剖开了,那几只扇贝也去了壳…少爷又吩咐我们热好了给您送过来…要不是为了给您带这些回来,少爷才不会去悦合楼,路太远了,少爷坐汽车去都要好久…”
琴茶很愤怒地丢下一句“你总是不懂别人的心思。”像是说那位小姐,其实在说自己。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次他也须发通脾气,好让生颐留下来呢,可是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不像几颗鸟蛋,一套衣服一样,不是简简单单能发脾气就可以解决的,他得尽快想办法来。
天逐渐凉了,琴茶罢工一周了,他极少罢工的,除非身体特别不适----然而这种情况,一年也赶不上一次。旁人疑惑,却也不敢问,他们知道,戏这东西,是催不得的。至少琴茶的戏是催不得的,全靠感觉,大家面面相觑,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桂川一关门,北平的荒凉又重了一份,亡国的气氛把每个人压得喘不过气。他们的印象里,桂川是不会因为战乱而受丝毫的印象的,因为----日本人也是要听戏的,且是极度爱听戏的----有个日本人,个子不算太高----日本人都不高的。但是长得很好,眉目之间都是英气。他几乎天天都要来的。
琴茶把自己关在屋里,考虑着怎样能把生颐留住----不然和他一起走吧他摇摇头,不行,战场上是唱不了戏的,他不能过没有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