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程说起这段往事,并非自矜,只是感叹严老对他的知遇之恩。余程入门后,严老在学术之外还会给他讲历史、诗词、古董鉴赏等等。因此别人称赞他博学时他都很惭愧,自知他的所学不及严老万分之一。
“严家还有一——”余程有些兴奋,不知不觉变得话多,“建国初期大力发展中医时,严老把藏书捐掉了五分之四。那剩下的五分之一还存放在乡下严家老宅,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真的是浩如烟海……站在书架前就能理解古人那种寄蜉蝣于天地的感慨。这么多学问,人的一生怎么够用呢?”
凌鹿听得心生向往,不禁叹道:“原来严老师的家世这么厉害。”
“对。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他也会继承严老的遗志(注1)。”余程说得毫不犹豫,“他将来会比谁都优秀。”
凌鹿一愣。他突然产生了违和感,但说不上是哪里有问题。
广播报了个站名,余程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到了,我们走吧。”
他好像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是我想多了吧。
凌鹿自觉好笑,跟着下了车。
两人来到一个小胡同前,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胡同里的路灯昏暗暧昧,看起来有点y-in森。两旁的民房倒是白墙黑瓦,青石板路也干净整齐。
“这是条老巷,政府去年才翻新过,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景区。”余程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轻声笑道,“咱们说话轻些,这里住的都是老人家,睡得早。”
凌鹿有种探险般的新鲜感,眼里满是兴奋。
余程放慢脚步,带他走进巷子。凌鹿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建筑,发现虽然翻新过,但房屋构造都很古朴,大概有一两百岁了。巷子很窄,让他想起三尺巷(注2)的典故。
不知走了多深,余程终于停下来。这是个小小的门面,挂了块无字匾。书架和展台上乱糟糟地摆满了书。
店门口还放了一个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米七五以上禁入。一米七五也不行。
那字就像小孩儿写的,话也像小孩儿一样任x_i,ng。凌鹿忍不住笑道:“这个老板真好玩儿。”
余程则惋惜道:“今天的限制居然是这个?惨了,我进不去了……”
“哈哈哈……”凌鹿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这老板真的有生意都不做吗?”
余程叹了口气,笑问:“你多高?”
“一七……”凌鹿瞄了眼小黑板,“四点五!”
里面有人走出来。凌鹿一看,是个拎着j-i毛掸子的小老头。他俏皮地吐吐舌头,笑着问:“老板,您这个门禁带四舍五入吗?”
小老头看了余程一眼,不满道:“小赤佬,你怎么又带小朋友过来?我这里又不是托儿所!”
余程一反往常的谦逊,挑眉道:“老家伙,别瞎叫,我这个小朋友可不简单。”
凌鹿被他俩的交谈方式逗得忍俊不禁。小老头哼了一声,从里边拿出根竹竿,竖在凌鹿面前。凌鹿看见竹竿上划了根黑线,立马明白这是要量身高,于是忍着笑弯下腰:“我先脱个鞋!”
小老头噘着嘴等他。待凌鹿直起身子,他把竹竿贴在凌鹿背后,还拍了几下:“抬头!挺胸!收屁股!”
凌鹿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伸手贴在头顶,顺便把头发压下去:“您看,没过一七五吧?”
小老头把竹竿随x_i,ng地一丢,扭头道:“进来吧。”
凌鹿忙问:“那他呢?”
小老头说:“管他呢。”
余程笑道:“老头,你今天被大长腿刺激到了?”
老板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到小书桌边,拿起放大镜在小台灯下看起了书。
凌鹿为难地望向余程,余程含笑道:“你去逛吧,我在外面等你。”
凌鹿只好独自进店。他走进来才发现,这店进深很深。门口那堆书虽然摆得很乱,但都是些新近出版的书籍。有些年头的书都被藏在较深处的书架上,每一本都包了塑封,纤尘不染。
凌鹿忍不住抬起手,想摸摸那些旧书。但一想老板肯定很珍惜他们,就不好意思随便去碰,于是收回手,退回门口去看那些新书。
老板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凌鹿来到新书的展台,发现这些也是j-i,ng心挑选过的书籍。虽然都是中国古代文化相关,但细类各不相同。有史书、诗集、文物考、地方志,也有《洗冤集录之现代法医学分析》、《天工开物详解》之类的……理工科书籍。甚至还有《从八字命理学看相对论》(注3)。
凌鹿再次感受到老板的特立独行,不禁会心一笑。
“很有趣吧?”余程靠在路灯下,含笑看着他。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余程脸上,令他的五官更显柔和。凌鹿突然觉得这场景像一幅水墨画。
一滴雨飘落在凌鹿鼻尖。他愣愣地抬起头,看见路灯下数点雨丝。有飞蛾在无畏扑火。
画要被打s-hi了。
他有一种伸手为余程挡雨的冲动,又觉得这画面太静好,他不敢走近。
手臂被碰了碰。凌鹿受惊地躲开,发现是书店老板,手里递出一本书。
“没带伞就快滚吧。”小老头没好气地说。
凌鹿不解地眨眨眼,小老头又用书戳了戳他,见他还是没反应,就生气地把书丢在了展台上。凌鹿一看,是《海错图笔记》。封面上有几条可爱的小胖鱼,看起来是一本萌萌哒古籍图注。
余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