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那里,二叔受到了点小小的刁难。
要说刁难,其实也算不上,但这事对二叔来说,就是刁难。
门房要门包。
宰相门前七品官,孙暹是内廷司礼监的秉笔,放在外朝,就是内阁的大学士,称一声内相不为过。
所以,内相家的门房不是免费的。当然,如果孙暹大老爷清廉无比,那这门房自是不敢收什么门包。不过,孙暹大老爷显然自家吃肉,也是允许下面人跟着喝汤的。用下边人话说,自家大老爷那是体贴下人的大善人。
门包这东西,有行价,各家绝不瞎要,也没人敢破坏这个行价,要不然就是群起共讨之了。
孙暹家的门房就是参照外朝大学士的价码——一两银子。
二叔囊中羞涩,身上的铜板加一块也不过值七钱,实在是凑不了一两,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样东西可以典当救急的。
这可把他给急的啊,没这一两银子,他就进不得这门。进不了门,再大的事也休提。
门房看起来是个水泼不进的主,二叔寻思着哥三所有指望都在孙暹大老爷那呢,这要进不去还得了。
于是,二叔充分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忠厚老实。同时,又发挥了自己哄人拍马的本事,在他的一番苦情表演下,看着水泼不进的门房还是心软了下,收了那吊铜钱叫二叔进去了。
门房心软的原因除了二叔看着真可怜外,也因为二叔是他家老爷名下的,他也不能真把事做绝了。万一这李老头真有要事,他这边给老爷误了,回头吃挂落的还不是他。
成功通过大门的二叔当真是满心欢喜,拎着几包点心在门房的带领下找到了孙暹。
………
明天是冬至,孙暹正在吩咐下人准备过冬的物品。按家乡的规矩,明儿孙暹还得在府上烧纸钱,以求孙家列祖列宗在那边也把这冬天过好,不致因缺钱而冻了饿了。
这段时间,孙暹一直呆在府上,哪都没去,因为这个节骨眼他必须得避嫌。虽说内廷的人事任命和外朝没多大关系,可司礼监的人事却和外朝牵涉极大,哪怕一个随堂太监都能让外朝震动,况掌印太监呢。
外朝不管谁主内阁,都得在司礼监中有人,否则司礼监卡了批红权,内阁那里票拟再多都没用。历来首辅者,无一不和司礼监的掌印交好,原因就是在此。
司礼监掌印被内廷呼为老祖宗,乃是太监能够攀登的最高职位,孙暹在宫里伺奉了四十年,如何不想成为徒子徒孙口中的老祖宗。坐了这个位子,别说是祖坟冒青烟了,那绝对是比中状元还要光宗耀祖的事。
明争暗夺,相互较劲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谁也不想成为陪衬,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孙暹和金忠一样,都是闭门谢客,除非皇爷召见,否则断然不和外朝的人接触。只是私底下,双方都有什么人在和外面联系活动,却都是心中有数的。眼面前,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眼下皇爷那里还没松口,到底是他孙暹还是金忠接任掌印,宫里头在猜,宫外头也在猜,听说有好事的都开了盘口,赌他和金忠哪个接印呢。
孙暹知道,金忠那里和齐楚浙党走的近,而他这里,则是和东林党走的近。掌印之争,牵涉极大,就算孙暹和金忠自己不动,外面的人也要动的。听说,东林党为了力保自己坐实大印,已经派人去找金忠的小辫子,这事孙暹不知详情,但显然希望此事能成。
明天冬至是司礼太监张诚陪席首辅叶向高,孙暹这里已是得了信,给张诚那里打了招呼,至于张诚是不是爽快卖自己一个面子,给叶向高一个面见皇爷的机会,孙暹不敢打包票。毕竟,张诚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尘埃落定之前,孙暹能做的其实不多。
从前,过节这种事哪需他老人家亲自安排,这不闲在家里久了,便亲自忙活了。正吩咐着,门房进来了,恭声道了一句:“老爷,李进忠求见!”
“哪个李进忠?”
孙暹转身随口问了句,话音未落,就见一大高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了自己面前,口称:“小的李进忠给孙公公磕头了!”
“你是?”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进忠,孙暹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半天才想起来,这人不就是二十年前求自己举进宫的那个傻大个么。
“是你啊,起吧。”
孙暹摆了摆手,仔细打量李进忠,发现这傻大个现在比自己还老相,不由有些唏嘘。
“明儿过节,小的也没什么好孝敬公公的,便带了这些小点心,还望公公笑纳。”二叔从地上起来后,就忙将那几包点心递了上去。
因为过于激动,二叔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应该把点心直接递给孙暹大老爷,而是应递给边上的下人。
他还没这个资格直接递东西给孙暹。
孙暹也是一时糊涂了,见李进忠递东西上来,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接。可募的却看到李进忠那双手上满是猪油,油腻腻的还泛着光,猪油下全是裂口和冻疮,顿时有些反胃。伸出的手随意打了个圈,淡淡道:“有心了。”
边上的下人有眼力,忙上前从二叔手中接过那几包点心,心里则是发笑:什么穷鬼,拎了几包点心就好意思要我家老爷亲自接的。
“说吧,找咱家有什么事?”李进忠十多年没上门,这突然过来,孙暹如何猜不出这人是有事求他。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他老人家才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