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奏事是科道言官的权利,一句话概括就是可以道听途说,不加印证也不必署名便写成题本送达通政司。
换言之,这是朝廷给予科道的极大权力,初期对于整肃吏治起到了极佳效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权力就成了党争工具。
发展到现在,以致于内阁重臣在收到科道弹劾,哪怕明知不符事实,也要向皇帝提出辞职或避居在家等侯调查结果。至于皇帝批不批准则是另一回事,倘若连这态度都不肯做,那重臣所遭受的舆论风暴必然更大。
因为,这是对整个科道的藐视了,是清流之共敌。
准确的说,大明朝的科道清流们把控了整个国家的“媒体”,所有的声音都是从他们嘴里发出。
而清流的外围各种读书社则是“自媒体”,京师一有风潮,各党外围随之开动,瞬间便能传遍天下。
朝廷大事,老百姓知道个啥?
还不是读书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读书人说那是个奸臣,那百姓就跟着咒骂。读书人要说那是个忠臣,那百姓就跟着烧香。读书人说鞑子是正宗,尊孔奉理教,剔发是新朝雅政,没什么大不了,那百姓就跟着剔呗。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道理。
百姓,可不够格当这个“民”。
因而,科道清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他们被称为“显贵”,便是缘于他们有这睁眼说瞎话而不被追责的权力。
当朝重臣为了能够保证工作进行,政令推进,则势必要拉拢科道,如此一来,朋党自是应运而生。
敢于藐视科道“小臣”的重臣们,大多狼狈回家。
强硬如张居正者,对于科道的打击也是依靠科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而非赤搏下场与当事人一较手腕。
东林党在历次朝争中主力都是科道,党内很少有“大臣”存在,这一方面是因为万历不喜欢东林党,另一方面则是东林党无论是创建者还是后来者,都没有什么实务人才,只知夸夸其谈,不通实际,难堪大用。
历数东林党过往,能为“大臣”者真是寥寥可数,当朝独相叶向高算一个,当过吏部尚书的赵南星也算一个,治水大师,后来死在辽阳的袁应泰算一个,其他人,都扎堆在都察院和六科,没有杰出人物,所擅长唯花花文章。
孙承宗这种,不过是半个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只是政治观点有些相近,但绝非核心,否则,也不会在东林党全军覆没,大小骨干都在诏狱等死时,带兵在通州对于是否进京犹豫不决了。
良臣两世为人,对东林党看的很透。
他学曾国藩招兵,回家乡拉拢子弟,是学湘军想以亲朋关系为钮带拉出一支能打的军队来。
东林党却是直接和曾国藩如出一撤,都是师生关系为钮带,区别在于湘军是打血仗,东林党打的是嘴仗而矣。
很难说,曾剔头组湘军时是不是参考了东林党。
因而,对付东林党其实很简单,就是学张居正对付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李三才不是要入阁么,五党费了那么多力气,还派人到凤阳搜集李三才贪脏证据,却始终不能有进展。
这说明什么,说明东林党防着呢。
既然正面攻不破,那就侧面来,风闻好了。
说起来,五党也是帮废物,都被东林打成那样了,还守着官场规矩,事事给自己弄个束缚,放不开手脚,活该最后被东林党打成龟孙。
对此,良臣对五党是十分的鄙视。
其实,这件事,他也是想当然了。
五党和东林党一样,都是科道清流为主,他们的风闻权力可以对付东林党,可东林党同样也能一成不变对付他们。
论科道人数,东林党还占着上风呢。
科道老窝都察院,东林党可是占了六成。
大家都来风闻,都来污蔑,可以,人多欺负人少,到时看谁的弹章多就是。
谁个屁股干净?
五党没这个魄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良臣和科道不沾边,他魏公公屁股也最干净,所以他干得出来,但是他又干不出来。
程序上,他魏公公现在不能向万历上本了。
当舍人那会,倒是可以走锦衣卫的门路直递,现在,按宫中手册标明,他的直接上司是内官监姓曹的。法理上,他越不过内官监单独上本,没有内官监报备,他的题本也不可能被收到司礼监的文书房。入不了文书房,万历就看不到。
张诚那里倒是可以走一走,问题是他一个海事太监怎么就掺和进东林党的事了。
这是不务正业了。
所以,良臣能干却干不出来。
田尔耕却可以。
大明朝除了科道有风闻权力,厂卫同样有之,甚至更进一步,有侦缉百官的权力。
别看田尔耕现在只是个小小南镇抚使,五品千户,可人家是锦衣卫体制内的中层干部。
这就决定了田尔耕真要舍得一身剐,肯定能拉下个把大佬来。
历史上,这位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和大哥良卿交情很好,以致史书上对田尔耕的介绍多出那么几个字来——“与良卿交深”。
能和大哥交深,自能和弟弟深交。
良臣可不会放过田尔耕这支潜力股,不动声色的将名单又推了过去:“镇抚有风闻之权,若是不用,岂不浪费?”
田尔耕不置可否,眼神有些闪烁,显然是在思考他若掺和进李三才的事,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