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三鸟,剑戟森森,滴水不漏。”寒轩面中乍冷,“静观一夜,遑论他人,我亦心有余悸。”
景颜面有愧色,低眸道:“景颜不敢。”
“诱纪厉氏引火自焚,公主亲审,自可解其约盟,破其援引。绥安手获二贼,亦是投石之举,未雨绸缪。你深惟重虑,防微虑远,本宫都明白,亦放心你做事。”寒轩却一时疾言,“却又与那思澄氏何干?”
“纪厉氏多疑老辣,若非思澄氏贸进生事,他岂敢起心动念?更遑论于内动武,去救那魏穰逐轻。”景颜言语绵柔若柳,却不失铿锵,“思澄氏纵不去焚我车架,我亦会让其救出竖子。只是不料他狠辣至此。我只当其见弃于人孤立无援,却不想一枚弃子仍能运风于掌,可知你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树大根深,不可不早有绸缪。”
寒轩不语,只看那宫灯熠熠,映得景颜面色微白,却不失秾丽。
宫中姝丽,寒轩冷毅,梁勋清素,天若高华,思澄言妩艳,而景颜,虽无关浓烈,面中却常是那灿然如春。凝睇之间,只觉那眉目中浅淡的澄澈之下,是自己不虞的汹涌。
“公主二人来日若知你我谋算至此,必生芥蒂,你我岂非作茧自缚?”
“娘娘多虑,今日种种使心作幸,皆是景颜一人所为。来日若有风声径走,亦与娘娘无关。”
寒轩直直看入那一对明眸,却觉怅然若失。
“我知你绸缪辛苦,若非你,我早已后继无力,深陷桎梏。”寒轩扬声道,“崇兰,送景妃回宫歇息吧。”
崇兰扶过景颜,景颜见寒轩面中惨淡,似有话未尽,却又不便多言,只怯怯而去。
寒轩立于殿中,那一身金玉锦绣,平添了几分颓然。
溪见上前,看寒轩满面戚戚之色,便道:“景妃娘娘此举,并不曾有错。瑄贵妃如此拏云握雾,深不可测,实非善类。”
寒轩不语,抬首看去,澄翠宫就在西窗之下,幽暝点点,踽踽凉凉。
“去看看中宫吧。”
夜凉风清,沉吟踏月,蛩声不断。
寒楼带月,殿中烛影,透层层窗纱,只剩微矇点点。尚不及那萤光熠熠,树影离离。
月上中天,看这澄翠宫,虽雕栾绮节,珠窗网户,却有哀凉之感。
寒轩屏退众人,一人入内。澄翠宫门庭冷落,殿中未见值夜宫人,只看外间点着几只斜烛,内里晦暗。帘幕之后,隐隐见安之睡着,却不甚安稳。
身后溪见悄然关门,门轴发出一声长响。安之似是微有惊动,却未起身,只翻身睡去。
而外间值夜宫人,被门扉开合之声惊起,慌张跑来,一把跪在寒轩身下。
“中宫之殿,只你一人上夜?”寒轩淡淡问,目光只凝于重纱之后那一抹清瘦孤影之上。
“殿下不喜人多,宫中侍从,悉数遣散。臣下为一宫掌事,不可擅离职守。”似是自知殿中陈设太不成体统,便补了句,“殿下连日辗转难眠,灯烛布置皆是殿下的意思。”
寒轩闻言,才低眉看此人,见其眉目清郎,面如皎月,更有似曾相识之感。
“宫中掌事,多是府中故旧,却不曾见过你。”
“臣下入宫早,原是祈皇年间源妃宫中人。昭贵妃娘娘见臣下老成,澄翠宫差事清闲,便指来此处。其余众人,多是如此。”
寒轩见其老成持重,一板一眼,便有些许心安。念及梁勋用意,大抵是近来风波不断,这始作俑者也难料是否正在当日府中,故不敢轻用旧人。
“中宫近来皆是夜不成寐?”
“许是殿下初入宫闱,未及适应。”
“白日里,中宫都做些什么?”
“殿下好文,多是翻阅经史子集。”
寒轩低眸,心中暗叹,到底是苦了他,亦是煎熬了自己。
“朕陪中宫坐一会儿,你且退下。”
寒轩举步向内,那宫人乖觉,起身打起帘幕。寒轩侧身而入,烛火一跳,照得那宫人面中棱角分明,细看下,并非寻常颜色,寒轩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下含莲。贱名粗陋,陛下见笑了。”
寒轩颔首,再不多言,只看着远处安之。那一方睡塌,于幽光中,更见沉闷。自外间向内,数重轻纱,纹饰皆是彩云飞鹭。盈盈看去,恍然那睡塌只在层云清霄之上。
安之着一件素色寝衣,反身向内,脖颈之间,露一抹雪色。点点微暝中,他的背影仍是那嶙峋之态。
寒轩缓缓于榻尾坐下,满头琼瑶珠玑,映残烛点点,更见凛凛寒光。
听着安之的鼻息,看那侧颜,虽烛火暗弱,仍是当年一样的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