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拔剑干什么?说好了不打架。”
“寒道长……寒青云……寒青云,我跑得腿都酸了,不打!说好不打……”
天际破晓,劫后余生的众人忙着寻找新的道上路。两人狼狈不堪,却踩着他人纷乱的脚步声你追我赶,一扫先前的绝望与悲凉。晨晖将一个个身影拉的老长,深深刻进雨后的松土里。
西域远离河东道,后来去到陇右的路上,狼牙的追击明显弱了也散了。
战时缺医少药,修离经的医者忙着赶赴下一个场站。
墨芝期这个花间留了下来,笑盈盈地转悠,搜集秋冬落下的果、采摘春天的嫩芽,从前给压得喘不过气的气氛此时便好一些。他时不时拿寒青云打趣,可靠又稳重的寒道长居然气得拿剑追杀。
次数多了,连纯阳师兄都会插一嘴,让师弟别那么爱计较。寒青云无奈,将他那些寻开心的话左耳听右耳出。
墨芝期惹不到他,开始郑重其事同他商量,是不是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寒青云多时佯装耳背。
墨芝期好死不死追着他问,小道长,你没听见干什么脸红呀,为什么躲我呀。等寒青云真的拔剑招呼他,他又逃得比兔子还快。
旧识的二人动静不算大,却像从深埋压抑的土壳外边撬了条缝,在血浸过的泥地里开出点细小白花,遇着惨状集体缄默的日子会缓和不少。对于同行来说,这非要跟着他们的万花也渐渐不可或缺。
寒青云习剑多年,挥出的招式从容又漂亮,零星打斗十拿十稳。拿师兄的话说,这样稳定的状态雷打不动、不可多得,有这样的师弟不能更安心。
相较寒道长,墨芝期修的花间游根基太薄,偶尔威力惊人,其他招时灵时不灵,别人万花杀伤力极强的乱洒青荷,到了他这儿几乎雪藏。
好在他逃命本事一流,一身墨袍从头到尾没给狼牙挨着一下,春泥南风又用得准,再没有让寒青云给自己落镇山河。练得最好的碧水滔天七八成都扔给寒青云,搭档起来也算同步同调。
边打边退到原州已是第二年开春,从炮火下逃生的散兵流民大都被摧残得不人不鬼。
他们这队尚算幸运,后来与联络物资的军营相遇,总体伤亡不算多。幸存的人多少心怀热血,还能期待下一个太平年。
寒青云站在城头与师兄话别,瓷白的脖颈上印着一条淡淡的伤痕,磨毛的衣摆衣袖豁开几道口子,像修不好的破碎山河一般在风里飘。
墨芝期站在后头等他,待师兄走远了便向落寞的道长绽开微笑:“至德元载啦,这边安定些了。等下再路过重开的衣铺,不如换身衣裳吧?”说着从不知道哪里找出来一小串钱放到他手里。
万花当真是从前不出谷养的太好,一路上精神不错,但脸色总是像在谷里时那样不见光一样的灰白,到了冬天更是一边喊冷一边把自己的脑袋裹起来。他说这些的时候迎着光亮,面庞像透薄的纸页那样让人看着不安。
“不用。”寒青云推还给他,“找到你师兄们,让他们给你开服药倒是真的。”
墨芝期摇头,不由分说拉着他去,硬是给弄了一身青白袍让他换上,高领刚巧遮了他脖子上的伤痕,而后围着他啧啧:“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像大雪团子了。”
“雪团子有什么好?”寒青云不觉这身朴素无纹有什么好看,张着双臂任他扯平衣角,“你怕冷又常嫌弃路远,上华山见这东西要去了半条命。”
墨芝期给他扶正头冠,退远了看,还是摇头:“去华山作什么?这不是有你?”
寒青云抽了抽嘴角,看着他道:“真不去离经万花那里瞧瞧?”
“你多心,看我袖子都没少半片。”墨芝期轻飘飘地答,想了想补了句,“多省钱。”
寒青云终于忍不住笑了,眉眼一展,将闷闷不乐都给扫净,看万花长发垂落、拢袖四顾有点心不在焉,不禁问道:“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
“你呢?考虑好了?”墨芝期顺嘴道。
“……你又拿我寻开心。”寒青云无奈。
“我是问你……”墨芝期走近他,摆出难得认真的模样,“往后,就这般了么?江湖里来去,渡过这人生百年?”
“战乱离苦,不知还要多久,再往后的事谁知道?”寒青云嗅了一鼻子药味,眸色微动,从他殷红的眼尾红痣,一直看到他眼里去,“你呢?不回谷吗?”
墨芝期听罢笑了很久,在他无比莫名瞪着他时才收敛些,道:“不回。人生百年,我又不是那帮养生的离经,能过六十就不错了。掰着手指还剩不到四十年,再十年说不定头发都白了,怎么能在谷里浪费?”
寒青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在那里看他掰指头抓长发,半晌没说话。
“你到朔方军那里,我也去好了。”墨芝期转眼看他,黑眸亮闪闪的,“说不定明年就太平了,你不去修仙,又不找别的姑娘,肯同我成亲了呢?”
墨芝期朗朗一声,说得没羞没臊还嗓门不小,旁边人听了纷纷转过来看。
“你……”寒青云听完窘得无地自容,抬手就将他拎出了铺子,边道,“你说话怎么还这么没分寸?”
“哪有没分寸?”墨芝期挣开他,继续嘴硬,“倘若不成,我一个人,多无聊啊?”
寒青云脚步一顿,喉头涩得说不出往日反驳的话。
再回头,万花已没事人一般去路边找人问路了,玄色笔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