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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折子被玄宇帝从御案上丢下来,直直砸到阶下站着的大臣面前,继位以来一直笑语待人的玄宇帝,首次当众爆发出天家威严。
“五十万两,五十万两修葺防御工事的饷银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朕竟还是从镇府司这里听闻来的消息,文大人,你这个工部尚书是不是坐得当真腻烦了?”
这正是翌日清晨的大朝会,工部文尚书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又颤巍巍地跪下来,整个人似乎在分秒之间便苍老了十岁一般。他以头抵地,冷汗已经在地上积了小小一洼,心中一团乱麻。
他怎么也想不到,偏偏在他前不久才因为军械之事被训斥过的当口,底下人居然又闹出这档子事儿来。
新皇即便往日里笑语晏晏又如何,他此时展现出的强大气场,甚至让他们这些陪伴着老皇帝几十年的老臣都感到心惊肉跳!
然而情急之下,文尚书的确不知道从何处为自己开脱,他脑子被这个消息砸得晕乎乎,只感觉怎么一下子这天地就变了颜色,到最后,只能无力叩首申辩:“微臣督察不力,请皇上恕罪啊皇上!”
“督察不力?如此文大人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了?”
文尚书连连点头。
玄宇帝道:“这饷银失窃的消息的确是刚发生,可这早该被派发下去的修建水事的饷银迟迟不到位,难道工部也全无所知?湛阳,这饷银你们是何时封箱上路的?”
玄宇帝像是随口点了个名字,然而那过分亲切的直呼其名,却让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位大臣们一时都悄然聚焦于随后步出队列的青年身上。
林湛阳阖目回忆了一会儿,便开口道:“回禀陛下,今年工部在修葺水事上发出的饷银,正月月廿八发出第一批,三月十九发出去过第二批。最近的一批,也是发往这南省六州附近河段的那一批乃是因为钦天监检测道今年将有大雨,为巩固河段月前临时批下的。”
顿了顿,林湛阳微微皱眉:“因走的匆忙,在工部的文档中并未记录详细装箱时间,微臣当时仍在虞衡司就职,因此对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玄宇帝眼中颇为意外,他本也只是想问个大概时间,却没想到林湛阳竟当真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将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这数据会不会是他瞎编的?
想也知道,若是记不清楚,大可说个大致时间,何必要瞎编,更何况还是像他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留,非要精准到年月日给人落以口舌。
而这一番作态,无形中便与方才一问三不知的文尚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大家本也不可能对部中所有琐碎之事都了若指掌,可这对比得太鲜明,当真是高下立判了。
玄宇帝默了默,沉声道:“若是文尚书也如林侍郎这般,对下辖庶务都胸有成竹,恐怕今日之祸也能早早杜绝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文尚书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当众这么下面子。他对圣上敢怒不敢言,可对林湛阳这个乳臭未干、在他看来还整天想着搞事情的狼崽子却顿时滋生出了恶意。
若非是他故意装腔作势,他怎么会这般丢脸!林湛阳,等同于是踩着他,把他当靶子上位!
文尚书虽低着头,然而他嚣张的恶意,却几乎是同时引得林湛阳看了他一眼。
系统几乎是在叫嚣一般地标注着,文尚书对他的好感度业已突破谷底,达到了“仇视”。
林湛阳:“……”
他又干什么了???
怒意嚣狂的文尚书一心只想着等他度过难关之后要如何对付林湛阳这只狼崽子。他却完全没有想到,玄宇帝真正恼怒的,是他将饷银发出之后就觉得万事大吉,根本没有要确认是否收到、工程是否落实,放任地方上的人为所欲为,而身处中央的官僚们就像一堆瞎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而林湛阳所做的,不过是从他们视若无睹的数据中,敏感地察觉出其中的异样罢了。
要怪,也只能怪他对数字太过敏感。
可文尚书却不会这样想,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昨儿个才传来消息,说林湛阳派人去了镇府司,今天这镇府司就当堂给了他难堪。
此时,义忠亲王像是不忍似的出列,开口求情道:
“此事事发突然,又如此紧要,镇府司向来比六部消息灵通,想来章远得信后便当即进宫与陛下言说了……如此说来,文大人或者还被蒙在鼓中也未可知。陛下有所不知,这地方上钻营小人向来遍地都是,刁钻无比。”
“况且文大人年事已高,多少有力有不逮之处。若本王不曾记错,这水利之事,按理该归纳与工部左侍郎执掌吧?这敦促不力之罪,恐错不在文大人一人呐!”
文尚书顿时感动地微微抬头,老泪纵横。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前太子爷才不愧是仁君明君,洞晓事理,不愧是被老圣人一手教养长大的人选……
同时被司徒琊这么一提点,他心情也陡然开阔起来,顿时想明白了一处关隘:是了,定是这昨日时林湛阳从工部呈交的报告中发现了什么,去寻了御王爷,两人发觉了个中猫腻,这就越过他直接去报告了圣上!
如此看来,如此看来,这林湛阳真是蛇蝎心肠,当真歹毒。
他有得罪过他么?
真要说起来,自己只不过当时是隐在幕后虚虚给他下些绊子,这还没成功呢此人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