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正是凛冬,他时机未寻好,入山不久,便起了骤风,渐渐的,又下起雪来。
这风雪来得突兀,势头又烈,顷刻间便吞没了四周。刺白雪粒被呼啸的风吹出蜿蜒扭动的痕迹,如爬行的蛇,又像某种凶兽蛰伏的轮廓。而他就是那只自投罗网的猎物,在这片广袤大地上艰难挪动着,手指深深插进透寒的雪中,如同要与这片深冻的冰融为一体,才能支撑住躯体不被完全吹散。
那想必是他至为狼狈的时刻,然而在勉力前行一段路之后,他总算碰到了一个转机——弁袭君揪住一根冻成冰的藤蔓,那透凉的东西此刻成了难得的支柱,撑着他趔趄踏出几步,终于就像在寒冬中被冻僵的雀鸟一般,从枝头硬邦邦地摔落,仆倒在这处偏僻的洞穴里。
外面仍是不曾止息的风雪,弁袭君感受着周身血脉凝结的麻木,好在他知道,自己心脏还在吃力地跳着。
他的心脏在动,那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要被呼呼的风声淹没了。忽然的,心跳声稍稍大了一分,听去好似一块冰在躯体里生脆地裂开了。风雪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鸟鸣,那叫声并不十分响,却如同在亘古的冰河上打下一颗细细的铜钉,那厚实的冰面被破出曲折的痕,他的血液就是底下森凉的水,在这鸟鸣声中,缓慢地重新流动起来——
毫无尽头的雪雾里渐渐透出几星闪烁的金色,宛如一枚坠下的太阳,渐渐清晰和明亮。它落进这个洞窟中,在弁袭君的眼里化作一只通体灿金的鸟,虽然翎羽颓然,叫声低哀,周身依旧流动着不可逼视的光彩。
后来弁袭君对无数人施以神迹,看着他们从震惊到恍惚,以至于错乱,而同样的情绪,他也曾在这个狭窄的山洞,毕生唯一一次感受过。天穹也似被震慑了,风雪声渐被压下,而他望着这只蜷卧在地的瑞兽,依旧无法动弹丝毫。
“在那里,我遇到了传授我神术的人。他当时受了伤,我将他安置在洞中,待转晴,便为他寻了伤药,医治好了他。”
他习得的术法,是金孔雀对他的报答,而弁袭君也同样用这救了画眉。他与那位仙者立下了约定,在匆忙赶回家中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手覆盖在妹妹滚烫的额头上。
这是弁袭君第一次运用神迹,他也确实成功了。从浑噩中逐渐清醒过来的画眉投进他怀抱里,又震惊地盯着他的脸。
“兄长,你的眼睛……”
弁袭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底,不知何时多出了晶莹的孔雀纹。
“后来我尝试着再去找他,只是茫茫山中,无处可寻。”弁袭君微合双目,摩挲着自己的脸孔,“我不愿放弃,又踏入过几次,只有最后一次,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杜舞雩说:“就是那两只禘猊?”
弁袭君点头道:“没错。我看见它们挤在一个小小的沟壑里,还在努力往上爬。只是那时它们太小,只有拳头大,根本没有什么挪动的气力。于是我把它们带回去,饲养起来。”
“虽然它们现在也并非十分庞大。”杜舞雩打趣道。
弁袭君唇边含笑,默然不语。他听那位仙者隐约提及,它来自于一处名为天疆的地域,而那片山脉,也许是苦境与天疆相连的场所,才会让金孔雀意外降临。两只禘猊出现的缘由,大约亦是同样,它们尚未长大便落在异土,以至于无法彻底成长。
他思忖着,未察觉杜舞雩端详的视线,许久才出声道:“我想,那大约是来自异境的一个秘密,我只能窥探到一些轮廓,更深里,却是猜不到了。”
“现在这样,也许是最好的。”杜舞雩说。
弁袭君敛目微笑:“是,那位仙者已经教给我很多东西,我也不应当再去祈求什么了,不管是异术,又或是那来自神秘境域的谣曲……”
他用一种漂浮不定的语气道:“仙者教会我的曲子,本是没有词的。画眉非常喜欢,之后用《杨柳枝》给它填上了,我想,她应当给你唱过。”
“画眉给我唱过一次《杨柳枝》。”杜舞雩点头,“她也告知过我来由,那时我并不知晓,是你教给她的。”
他回忆着,不自觉地说:“那谣曲你唱起来,也很不错。”
他想起在山洞中的梦,和隐约听闻的声音。当时他神志恍惚,几乎以为是绵亘的幻觉,可那柳絮般浮荡的曲子却似在心中粘连,每每回想,便觉心中滞涩。杜舞雩本是无心讲起,弁袭君心思却如电转,忽然露出惊诧模样,竦然站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听过——”
他眼神激荡,面色泛红,显出有些反常的动容。杜舞雩吃了一惊,先是茫然,倏尔察觉失言,心中霎时极为懊悔。他正犹豫是否应当掩饰,却见弁袭君吸了口气,就像被猝不及防扔到岸上的鱼一般,整个人都打起颤,又略喘息着。那张脸颊渐渐由红转成苍白,只是眼角犹然透着赤色,明明是他自己在逼问,那样子反似给人迫到了墙角,不用杜舞雩多讲一句,自己就要掩面蹲下来了。
虽然弁袭君还没到以手掩面的地步,只是那羞耻的模样,也差不了许多了。他颤颤地说:“你……都听到了?”
杜舞雩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慌乱无措,说不出话来。
这沉默已是回答了。弁袭君的手抖了下,似乎想挡在面上,但他还不愿太过失态,硬生生地攥住了,又六神无主地说:“别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
弁袭君后退几步,靠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