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被贺玄这一番话说得怔了神,对着刑架的方向望了半晌,忽然狠狠地以头抢地。
“别撞了,”贺玄只冷眼看着,“既成了鬼,自戕可没那么容易。”
闻言,师无渡僵在那里,许久才重新有了动作,攥成拳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地面。
“…青玄……是哥哥害了你……”
他手上皮肉早已破了,不过伤口里漫出的并非鲜血,而是一绺绺的黑烟。低级的鬼没有足够的法力加身,即使成了人形,各类活人的体征也还是造不出来的。但感官亦如旧,受了伤后还是会痛。
“你也知道是你害了青玄,”贺玄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师无渡,今天这番结果都是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你就自己在这里,好好享受吧。”
说罢,无视了刑架那边传来的令人揪心的声响,贺玄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任由师无渡撕心裂肺地喊着师青玄的名字。
出了那间刑房,贺玄回到寝殿,坐在榻上闭目调息,阵阵哀惨声音却仍绕在耳畔久久不散。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开始想象:若绑在刑架上的人真的是师青玄……可那画面刚在脑海里勾出一层模糊的影来,他的心里就开始隐隐发疼了。
自几百年前的那个寒露前夜起,贺玄便不再是那曾经至善的书生了。一缕孤魂化厉鬼,以仇恨作执念,赴铜炉受苦楚,在绝境里才熬成了绝境鬼王。又在上天庭隐姓埋名地潜伏调查多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仇人,他多想去怨恨、去打杀。可偏偏那占了他命格的人,面容明秀心地善良,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可爱光风,一得空闲便黏在自己身边不愿离开,且对一切浑不知情……那么好的一个风师大人,教贺玄连恨都没法恨个彻底。
而那换命的始作俑者水横天,贺玄也完全有能力让他真真正正地承受丧亲之痛,可到头来还是舍不得对师青玄本人下手,只能对着一个挂着假皮相的冒牌货施以刑虐。并且就连多看一眼那副皮相受伤后的模样,都不愿。
从痛苦出发,走向终点后还迎来的却还是痛苦,这场复仇似乎成了一个死循环,是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下去的忍痛割爱。可这几百年来朝暮相对,贺玄已经划不清所恨与所爱的界限,不知何时,心上的某块难愈伤疤已悄悄成了一点朱砂。
恨是命中劫数,爱是不堪言说。两种情绪如同藤蔓交错,将他一颗心都勒得快要破了。
第三章
寒露后没过几日,铜炉山开万鬼躁,贺玄亦极不好受。若是往年,他可以通过沉眠的方式来削减自己受到的影响,但是今年不行。如果他休眠了,分身也就无法正常活动,他便无法及时得知皇城那边的消息了。贺玄只好硬着头皮在寝殿里闭关打坐,灵力不停地绕周身运转,来缓解体内激涌难耐的躁动。
从前为人时,贺玄遭过牢狱之灾,熬坏了胃,也带着这毛病一道化成了鬼。这天,胃疾被阵阵躁动引得并发,正当疼痛难捱的关头,却接到了分身传来的紧急通灵,得知师青玄刚刚被一辆马车给撞了。黑水玄鬼急火冒起、乱了心神,一时不查,便有一股灵力走岔了经脉,险些将他逼得吐血。
好容易调了息稳了脉,贺玄立即化出另一副身形,走缩地千里阵去了皇城。依着分身传送的定位闪到事发点,贺玄才知,师青玄是为了救一个快被碾到的小乞丐才扑到那马车跟前的。他一条小腿给拉车的马匹踢了一脚,一只手给那车辕碰到了,褴褛的衣衫遮不住多少手脚处的皮肤,贺玄站在几尺开外,就看到师青玄小臂与胫骨处肿起一大片淤紫,怕是伤了筋骨了。
一群乞丐从街角跑来,八成也是刚刚闻讯,七手八脚地把师青玄从路中间往旁边搬。这时候,马车里头钻出来一个纨绔,应是王公贵宦家的子弟,见到自己马车被一个乞丐挡了,心中忿忿,叉着腰就唆使随从家仆去打人。眼见一群狗腿冲着师青玄抄起了棍子,藏在人群中的贺玄拧着眉毛正要动手,没想到那群乞丐先有了动作,立马举着竹竿挡到了师青玄面前,一边小幅度挥舞着、一边大喊“当官的撞了人还要继续打杀!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啦!”一副要跟恶仆们拼命的架势。
乞丐们的喝声很快染得群情激奋,并且恰好有一队巡逻的羽林卫路过街角,发现这边喧闹,便快步赶了过来。那马车主人也怕事情闹大,只好选择息事宁人,朝着乞丐们洒下一把金叶子便驾着马车离开了。乞丐们十分默契,一批人去捡满地的金叶子、然后拿着去医馆请大夫,另一批人则七手八脚地将师青玄抬去皇城里那间栖身的破庙、将他平放在草席上。
破庙里,被师青玄救下的小孩紧紧拉住他那只尚且无恙的手,一个劲儿地哭。师青玄明明已经痛得面色煞白,却还是扯出个笑脸去安慰那孩子:“别哭啦,别哭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要是你再哭,哥哥我马上就把你讨来的麦芽糖都给吃个干净!……”
“都…都给阿风哥哥吃……”那小孩也算懂事,赶忙收了声不哭了,但还是控制不住,一抽一抽地低声哽着。他抬起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擦眼泪,结果脸上的灰土和眼泪和在一起、抹得左一道右一道的,活像个大花猫。师青玄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但笑得太厉害,一下子扯动了伤处,又疼得龇牙咧嘴倒吸气。周围一圈儿乞丐有的笑话他,也有的深知他其实不好受,便给他加油鼓劲:“老风啊你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