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吗?
当然不可能。
别人或许无法确定,但卫峋,势必要伤心一阵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江遂慢慢往回走。
他已经顾不上了。
多呼吸一次京城的空气,他的肺部就缺氧一次,大难临头的紧张感始终笼罩在他心上,就连江遂自己,都搞不懂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虽然搞不懂,但他还是想遵从本心。
绕过弯折的羊肠小道,回到长乐寺里,江遂没有立刻离开,他转到寺庙的正门口,踏入香客们上过香后都会来转转的地方。
这里有三个和尚,一个负责给人抽签解签,一个负责售卖经书,最后一个,则是卖一些小玩意儿,比如护身符、玉佩等等。
寺庙里的东西虽说都开过光,但开光也有开光的区别,比如摆出来的这几个玉佩,最劣等的只要六钱银子,最高等的却要二百两银子。
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不管购买力多少,都能在这里买到心仪的物件。
江遂对一心渡人的和尚们这么有商业头脑没有兴趣,他走到第三个和尚面前,翻了一会儿,最后指向角落里的一个护身符。
“劳烦小师傅,我想要那个。”
和尚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几岁,但是他的穿着打扮显示,他已经不是沙弥,而是一个正经的和尚了,拿起江遂要的东西,他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伸出手来:“四两二钱七文。”
江遂:“……”
还有零有整的。
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剩下的充当了香火钱,大概是长乐寺的富贵香客比较多,和尚并不惊讶,只是又送了江遂一根红绳。
这护身符就是一块木牌,江遂挑中它,因为它是唯一一块没有刻着佛像的护身符,上面只有一个万字佛印,底下刻着一句似是而非的诗句。
——山深失小寺,湖尽得孤亭。
轻轻抚过这两行暗藏锋芒的刻字,江遂把那根红绳穿过去,然后拎起红绳,凑过去,闻了闻护身符上面的味道。
有一点淡淡的香味,应该是檀木做的。
一小块木头雕成的牌子,还没半个巴掌大,居然就要不到五两银子,寺庙可真赚钱。
摇了摇头,把护身符装到怀里,江遂便下山了。
当初说的是二十七这一日,卫峋出宫来找江遂,可是下了朝,卫峋刚要抬腿往外走,秦望山就告诉他,摄政王早上就进宫了。
最近江遂上朝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来,有时候就不来,好像全凭心情似的。别人问,只能得到身体不适这个理由,两位丞相倒是看出来一点不对劲,但人家皇帝都没说什么呢,他们两个就更没资格评判了。
卫峋摘下上朝才会戴的帝王冠冕,快步往后宫走去。
整个后宫已经荒废七年了,除了御花园还有点用,剩下的宫殿全部大门紧闭着,江遂偶尔会来御花园散心,但这一带,他也是好久没来过了。
皇宫的格局是这样的,正中央,最气派的那个位置,是皇帝、皇后、皇太后居住的地方,后面则是后宫,各位娘娘住的地方,至于左侧,是祭坛、文渊阁、古今经籍库等等专用建筑所在,而右侧,是皇子皇女们住的地方。
但卫峋是不受宠的皇子,他从来没住过正经的皇子住处,小时候,他是住在后宫里的。
就是江遂现在站的地方。
——凤阙台。
或者叫它十年前的名字,冷宫。
古往今来,其实皇宫都是没有冷宫的,毕竟听着不好听,也不吉利,但每个朝代都有被称为冷宫的地方,只要皇帝不去哪里,哪里就是冷宫。
凤阙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连死了四个妃子,一个病死,三个被赐死,皇帝不再来以后,这里就是太监们耀武扬威的角落,而江遂,就是在这个角落里捡到了瘦骨嶙峋、眼中冒着凶光的卫峋。
卫峋不避讳他的过去,即使这些过去特别寒碜。在他看来,他以前过得艰难,却不苦,因为他小小年纪,就能把那些太监耍的团团转。可江遂避讳,他想让卫峋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皇帝,所以他抹掉了卫峋人生中的所有黑点,没人能从他的出身来攻击他,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行。
当初太子一倒台,江遂就带着卫峋搬出去了,本来想带他住到皇子该住的地方,可那里没收拾好,他就把卫峋安排到了文华殿,而等皇子住的地方收拾好了,老皇帝也不行了。
就这样,卫峋在文华殿住了没几天,又搬到了武英殿,这一住,就是七年。
皇帝在另一个地方飞速的成长着,他度过童年的地方,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的荒废了下来,江遂不过来,卫峋也不过来,如今再看,都已经杂草丛生了。
卫峋过来的时候,江遂正站在主堂的匾额下面,仰头望着匾额上不知哪年建起的鸟窝。
卫峋的步伐很沉稳,从他踏入门槛,江遂就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便是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阿遂在看什么?”
江遂先叹了口气,然后才回答道:“看我逝去的青春和光阴。”
卫峋:“……”
回答都这么忧伤了,卫峋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看,不过相比江遂的伤春悲秋,卫峋淡定的就像是没来过这里一样,耐心等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催江遂。
说好的一整天呢,再耽误,上午都没了。
江遂回过头,费解的看着他,“陛下不会怀念过去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