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荆不镀的落脚之处离青云山庄不远,虽则出来时一副普通大夫刚睡醒的模样,但他无故在此,一定有所窥探——说不准,窥探完后,才躲入这个落脚处。
时无久道:“青云山庄这债,我总有一天会还。”
荆不镀道:“江湖中你恩我怨,本是常事,然而时掌门这般灭人满门,却是落下老大口实。”
时无久道:“待回天山,我便会把掌门之位交给大弟子。此后……”顿了顿才道,“叶长胜为妻儿性命所迫,在交于我的信中下了醉生百草散,然而,他在信中已交代了青云山庄的部署,求肯我莫要多伤青云山庄子弟。说到底,他们下药本是想以解药要挟,换那相思剑,他信中所言,其意便是暗示我,若实在无法破了这局,便将相思剑交给他们。他保管相思剑几十年,目的就是避免纷争,瞒不住了才将那剑交还给天山避祸,没想到叶长德一众竟连亲生兄弟也逼。他信任我想借我避了这流血祸事,未曾想我却……”
“醉生百草散,其效果,便如酒与火麻,说它可怕,不过是触者神志不清了些,若非服用,不至于让你那般。”
时无久道:“说来先生可能不相信,我那时候,脑子很冷静。只是,过后回想,却又都觉得那些想法不该。”
荆不镀道:“人最初的欲`望,被外界条框所限,加上些私欲,加上些浇油的火,一点即燃,也便那般。”
时无久道:“祸首便罢了,伤及无辜,这么多人……”面色一白,咳嗽两声,荆不镀连忙点了他几处穴道,避免他伤势牵动,“早先叶长胜还帮过天山,这真是恩将仇报。”
掌门之位他这般便弃了,而几十条无辜性命,又是血债。如若叶长胜没提,仅当江湖仇杀也不过有个心狠手辣的名头,但若明知道他们有那许多弟子是为自家庄主而动,屠杀,却全无道理……最小的孩子,也才不过十五六岁罢了,时无久一时之间根本没法去想如何补偿,只是不断忆起下手时的绝情狠冷。
祝萌从背后抱住他,道:“师父,以后我们在天山之外,继续同先前那样生活……只有,只有我和你罢!”
时无久不由一愣,祝萌眼泪浸湿他肩上衣物,道:“我……我会努力喜欢你的,师父……”
祝萌并不傻,这么一遭,也已隐隐察觉出时无久的心思。时无久那走火入魔,很大部分是他的原因。纵然他没可能爱上时无久,那也不能留他一人自愧,何况,他已知道,那不是没可能的,至少在先前,他已让自己动了许多心。
时无久心中一恸,半晌不答,忆起先前所含的私心,无法直言,只按在心里。
荆不镀看他们两人一会儿,却道:“最好之事,莫过于放下屠刀,退出江湖。只要你金盆洗手,过往一切恩怨不再。时掌门,你虽造下杀孽,到底有阴差阳错之故,这相思剑祸大于福,你带着它消失,自然也可保江湖相安无事——你认为我说得如何?”
时无久忍不住握了祝萌环过他脖颈的手,“萌萌,你……当真愿意与我在外隐居么?”
祝萌道:“那山洞之中,我本也习惯了日子。”
时无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默,荆不镀将相思剑放回那特殊剑鞘,以黑布蒙了,道:“只隐居,怕是不够。”
祝萌竟奇特地心领神会,道:“只隐居,想来无法避开这相思剑带来的祸端。”神情微微黯然,道,“只有死,才能躲开……”
时无久回头道:“你若是不愿意——”
祝萌摇头,道:“师父,我自然愿意。可是……”
时无久毕竟是一派掌门,虽说把事情暴露出去,他仍会受到诟病,可毕竟是中了药,旁人能够谅解几分,虽则相思剑一事隐瞒不住,然而,这相思剑在众人手中辗转甚久,将事因披露,抛剑入海,纵然寻个深山老林藏了,也许旁人无法完全相信,但是,搜寻不到相思剑,那也就罢了,是非自有时间分断,一时污名不会一世。如若就此死遁,旁人定以为时无久因私怨作祟,丧心病狂灭人满门。他们不知缘由,定会编造些理由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一旦时无久和他这般,往后流言,便再无可控余地。
“若是,以后这世上流言,于师父有不利之处——”
时无久道:“既然做下这事,原也该承担什么的。”
祝萌看他半晌,双手伸出,搂住了他的脖子。
荆不镀将那黑布包裹一抬,抬到祝萌眼前。
祝萌方看一眼便抬眼对上荆不镀的眼睛,荆不镀道:“这相思剑,还是随你们一起藏了,往后……”顿了顿,才道,“往后便让有缘者得之吧……”
祝萌接过剑来,道:“坊间许多流言,一说笑医贪名贪财,一说笑医视金钱如粪土。”
荆不镀道:“贪名贪财有一些,视金钱如粪土也有一些……”
“大先生,药买回来啦!”小童跑了回来,将那包药交到了荆不镀的手里,荆不镀摸了摸他的头,奖励给他一大包杏仁酥。小童拿着杏仁酥颠颠地跑了。荆不镀将那药包放入祝萌的手里,道:“这药,不能煎不能沾水超过半刻钟。”
“那这药怎么吃?”
荆不镀道:“嚼着,嚼没味了,就咽下去。”
祝萌打开药包,只见里头一朵朵的干花,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祝萌先给时无久吃了一朵,时无久刚嚼一下,便皱了眉头,祝萌暗暗记下这花的样子,免得来日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