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在动弹不得的季三昧耳边,说:“不要乱跑,我不要你被任何人看到。等我回来。”
这显然不是在跟季三昧商量,因为说完这话,他就将自己的僧袍整理清爽,拿起掉落在瓶瓶罐罐碎片中的禅杖,迈步走出了房间,临走前,也不忘给房间加上一层化神期也难以突入的结界。
独自一个趴在黑漆马虎的房间里,季三昧的心还在怦怦跳。
……真他妈刺激,这样的沈兄自己也好喜欢,怎么办。
……
沈伐石走出院落时,恰好见王传灯押着何自足从院外走来。
一注意到沈伐石与平日里相比瞳色较深的双眼,王传灯就站住了脚步,本来还带着笑的唇角立时下压,薄唇抿出一个冷厉的弧度:“总督,你……”
总督竟然又碰了“修罗鼎”?!
——“修罗鼎”,乃天下邪术之最,此术的效用,说来也没什么奇特的:它能够助人在梦里回到过去,完成心愿。
这听上去是个人畜无害的法术,不过就是让人耽于梦境罢了。
然而梦做多了,是会上瘾的。
每个人都有没能完成的梦想,“修罗鼎”会把人带回过往,弥补遗憾,如身临其境。在梦中,做梦人知冷知热,有知觉,会心痛,更有甚者,如果做梦人的灵力够强,甚至会将梦想带入现实,对现实产生影响。
但是“修罗鼎”的可怖之处在于,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将梦带回现实中去。
这是因为,人在做梦中回到过去,乃逆天之举,决不能破坏原本世界的前进节奏,只能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发挥一丁点儿的主动性。
倘若有一点点行差踏错,那么整个梦境就会崩坏,做梦人最想要的东西,也会在他眼中以最残酷的方式消失。
譬如,沈伐石若要回到过去,就没了现在这样强悍的法力,他必须要去攻打云羊,必须要离开烛阴城,必须遭遇围城的困境,除非解决了这些事情,他才能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他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把季三昧救回来。
但是,“修罗鼎”中的幻境,对事件完成程度的要求堪称苛刻。
沈伐石没有一次完成过任务,这就导致梦里的季三昧一次次地在他面前死去。
倘若是普通地挂在树枝上风干化骨,那还是好事。
沈伐石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次季三昧在自己眼前从高处坠下,粉身碎骨,也不记得自己多少次抱着季三昧哭喊,求他不要离开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沙成粉,甚至有一次,他将季三昧带去了临亭,结果季三昧被云羊妖道俘虏,在阵前受辱,无数个修士轮番在季三昧身上施暴,被围困在城中的沈伐石却只能远远看着。
久而久之,他疯了。
他疯的时间不定,有时三四天就能缓过来,有时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怔怔忡忡,任何人都不能触怒他,否则他一旦发作,其性之暴戾,就连王传灯都控制不住。
王传灯是眼睁睁看着沈伐石疯的,若不是有个故友提醒王传灯,可送沈伐石入佛门,清修养心,断绝尘缘,恐怕沈伐石早就患上了失心疯。
好容易安安静静度过了些年岁,没想到,再次看到发疯的沈伐石,竟然是在重回烛阴城的这天!
沈伐石对王传灯的惊诧浑然不觉,他迈步走来,神情冷淡,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又漠然,似乎眼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堆死肉:“……走。”
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利害,王传灯还是知道的。他整肃了面容,问:“总督,去哪里。”
沈伐石勾起了唇角:“找孙无量。”
过去,他以为季三昧死在了烛阴城,他多少次试图在完成临亭鏖战后赶回烛阴,救回季三昧,却次次失败。
不过,托这一次次经历的福,沈伐石现在清楚地知道了,当初到底是谁要毒害季三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应该就可以解释清楚了吧ww
当初在沂水村老槐树上,三妹跳树,法师为什么那么生气w
☆、 第45章 幻梦(一)
身处“修罗鼎”的幻梦中, 有很多次,沈伐石身在临亭, 灵魂却飘飘荡荡回到了当年流言纷扰、乱作一团的烛阴。
他是一个局外人,只能隔着一层敲不透、打不穿的无形隔膜,看着、听着烛阴城内的乱象风雨。
然而,在幻觉中,再将精神同肉/体一分为二, 要耗费的精力堪称恐怖, 因此他的灵魂在烛阴停留的时间很有限,所以他也只能在短暂的停留中, 寻找他的吉光片羽。
有一次, 他回到烛阴城中,在“一川风”里寻到了季三昧。
他带着季六尘泡花楼,身侧有一名歌女作陪。歌女臭着一张脸,唱的词也凄凄惨惨戚戚。
只要是季三昧做东,作陪的歌女向来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因为季三昧他和那些要脸不要钱的世家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说不打赏就不打赏,实乃烛阴第一糖公鸡。
所谓“糖公鸡”,就是不仅不掉毛,还要从别人身上粘毛。
他点了最便宜的汾酒,一杯杯地喝着, 凑合听着凄惨的阳春小调,也不多计较。
此时,从隔壁的纱帘后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声音, 像是指甲剌过窗纸,听来叫人心里刺挠得慌:“你们瞧那沈家老三,生得似模似样的,因为什么?……那苗疆蛊妖,可是个个妖艳动人,也难怪沈家主当年被迷得神魂颠倒,才能生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