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两人傍晚重聚,周言总觉得韩铮脸上的疲惫又多了几分。他能这样帮自己并不容易,特别是周言心里清楚,韩铮其实并不支持他这样为罗家“鞍前马后”。
在韩铮看来,以德报怨是不理智和不可取的行为。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可韩铮依然选择为着自己放弃原则,就因为爱他。
有时周言也会感慨自己何德何能,他只是个被命运玩弄、欺骗,长久地躲在这个世界阴暗角落的小人,哪怕到现在,他也未曾想过要努力争取更积极向上的生活,他的生活信条和韩铮的理念背道而驰。
韩铮却总是给予他无限的纵容。
今天傍晚周言离开罗家的时候遇到了丁一钊和他的父亲丁振。当时丁一钊和丁振正一起从车里走出。
事隔这么多年,周言再一次遇到丁振,这个让他一度十分恐惧和介怀的长者。周言曾经记恨过他,可这会儿他心里却像一汪死水般平静。不过十年不到,丁振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走路带风的中青年,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头顶半秃的老者,下车时甚至要丁一钊扶一把——他好像腿脚也不方便,手里还拄着一根手杖。
丁振一直知道当年他们之间的事,他是个老狐狸,知道少年人心里的那点带着青稚的躁动和不安,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静观其变。
结果他果然得逞了。
四目相对时丁振显然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皮,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或者他声音太轻了,周言没听到。
“丁叔。”
周言当年叫他一声“叔叔”,始终带着敬畏,只是周言不知道,这些年来丁振有没有一刻遗憾、愧疚过当年阻止丁一钊站出来作证,毁了他那么多的黄金岁月。
丁振从那声“丁叔”里反应过来,已是过了好久,丁一钊忍不住在他耳边叫了声“爸”,他才微微颔首,看着周言的目光有点呆滞:“啊,小言……好多年不见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套地笑笑:“是,如果不是丁一钊在这,我也认不出您了。”
韩铮在路旁的车里抽完两根烟都没见周言出来,忍不住按了两下喇叭,又把头探出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丁一钊。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韩铮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拔下车钥匙,推开车门,小跑着来到周言身边。
周言看到他时一愣,轻声问了句:“你怎么出来了?”
韩铮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丁一钊和丁振:“看你很久不来。”
周言反应很快,当下明了了。要是现在这儿没别人,他绝对要嘲笑韩铮了,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容易吃醋,他这还没和丁一钊说一句话呢……
丁振看他们的目光透着一种古怪,周言不知道丁一钊有没有和他说过什么,不过这老头儿精得快成仙了,想来他已经看出自己和韩铮的关系也不奇怪。
不过无论怎样,他现在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早就和罗家,和他们姓丁的,扯不上一点关系,那点温情的面纱,也只是为了客套而留,他又在乎什么呢?
丁一钊看上去倒是有点受伤,眼皮耷拉的样子,仿佛那种憔悴与颓废,只是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发生的。
丁振之后和他说了一番自己对罗羽婧这件事的看法,得出的结论和韩铮一样,都是不容乐观。本来还想继续说两句,可丁振说到最后,咳嗽不断,脸色也不太好,丁一钊就让他先进罗家喝口水,自己稍后再来。丁振最后留了一个眼神,然后拄着手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你爸老了很多。”周言看着丁振的背影,忍不住说。
“是,他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旧病复发,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后我就回家了,我妈不在了,我总得照顾好他。”
丁一钊到底还是个孝子,周言忽然庆幸他们没有走到那一步,不然,结局说不定是两败俱伤——他可不可能彻底放下自己唯一的亲人的。
周言看着他黯淡的眼神和胡子邋遢的面容,从前的风采不再,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想法:也许当年,他就不该这么执着的恨丁一钊。
那时他们多年轻,即使他现在依然可以拍着胸脯说不后悔对罗进忱做的,可到底应该承认当时的自己太冲动青涩。那么既然他可以原谅自己,为什么不能试着理解丁一钊呢?
或许他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丁振当年尚未在律师界站稳脚跟,对于罗家,一向是鞠躬尽瘁,再者丁一钊是他儿子,没有人会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惹进一场官司。
丁一钊在自己和父亲之间选择了父亲,合情合理。
是他太偏执了。
他不舍得完全原谅,也不舍得全然放弃,所以那么多年来,与丁一钊纠缠不清,他织下一张巨网,困住了丁一钊,也困住了自己。
周言的喉头有些干涩,不知是不是韩铮察觉到了什么,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本来只是细微的小动作,不料还是落入了丁一钊的眼中,他的笑很轻,语气很淡:“在一起了?”
“嗯。”周言答。
“挺好的。”丁一钊兀自摇头一笑,又看着韩铮说,“对他好点。”
韩铮皱了皱眉,几秒后,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一同走上韩铮的车时,丁一钊在漫天的晚霞中忽然想到了最近看的一本书。菲茨杰拉德说:“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但从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