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妹妹心理素质超人,无视钟鸣的眼刀,继续给钟鸣换药。钟鸣趴平在床上,后腰两道伤口一起裹着绷带,绷带之下是突出的脊骨和腰窝,骨骼修长,皮肤紧绷白亮。
周识撩着钟鸣的衣服下摆,看了几眼就移开目光。
钟鸣仍在算账:“小姐,就算公务繁忙也要把话说完再点感叹号,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周先生住这里……’,你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想说不敢说又是什么意思?活人都被你说死了!”
他转过脸来继续算,“还有你!没事叠什么被子,以为叠成豆腐块你就能去重案组了?重案组比叠被子?”
周识说:“我已经调去重案组了——”
钟鸣说:“顶嘴!收声!还有,没事煮什么粥,泡什么米!好好的年轻人怎么活得像老阿公!”
护士插嘴,“周先生已经可以出院静养了,但是留下给你熬了几天粥,因为你只能吃流食。”
钟鸣一愣,然后想起了什么,当即闭了嘴,一直闭到护士蹬着平底鞋离开,才沉吟着问:“周识。”
周识胸口有伤,拎过椅子坐下,“嗯。”
钟鸣盯着床头那束四照花,慢慢说:“你是不是……”
周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觉得心头一紧。
钟鸣说:“你是不是……”
周识的一句“是”几乎脱口而出,但下一秒,钟鸣一拍枕头,“你是不是我兄弟了!你是你就说实话!”
周识一愣,“是吧……”
钟鸣使劲拍枕头,鸭绒枕几乎被拍成毛毛枕,“你看看我说什么了!说中了吧!我就知道没有我你不敢回家!”
周识说:“我还以为你要问……”
钟鸣说:“你以为我要问什么!亲兄弟明算账,我陪你回家见老豆,你告诉我你单恋哪个妹妹!就这么决定了!”
周识:……
钟鸣后腰被捅,周识肩臂中枪,两个人歪歪扭扭地回到庙街老宅。
新香堂里没开灯,看起来依稀还是以前脏乱差的模样。大佬周坐在希腊式桌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玫瑰姐在翻钟鸣带来的唱片,见状就说:“得啦,你少抽点。”
大佬周不言语。隔了这几天几夜,他头发都白了几根,脸上的刀疤看起来似乎更凶。
周识规规矩矩跪下,垂头说:“爸,我错了。”
大佬周还是不说话。
周识会意,从香堂边取来家法用的橡胶棍,重新跪下,“爸,我错了。”
大佬周五指扣住橡胶棍。
钟鸣目光一动,但玫瑰姐的手指在他肩头一敲,钟鸣抿紧嘴唇,坐回椅子。
丑基倏地站起来,“大哥!阿识还有伤!”
猫仔向前一步,试图去抢出大佬周手中的橡胶棍。周识抬眼,轻轻说:“猫叔。”
猫仔顿住步,周识继续说:“是我私自要去当警察,也是我连累社团差点败露。猫叔被请去警署,也是因为我。爸,你要怪,要责,要罚,我都认。”
大佬周说:“其实我早都该想到。”一支烟燃尽,只剩一点橙红火星,周识跪在地上,捧着烟灰缸接下烟头,又递上一支烟。
大佬周把烟点燃,又说:“算了,由你去吧。黑帮黑帮,说到底是滥仔帮,斩来斩去都是拖累。哪个男儿无伟志,难保你觉得没有意思,想要远走高飞。你要走就走,从此以后就不要再回——”
周识猛地抬头,眼底一团火苗:“爸!”
钟鸣攥紧把手,看着重重香雾之中,大佬周和周识一高一低对视,俱是从迷茫变成笃定。大佬周爬满刀疤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莫测微笑。
钟鸣轻轻吐出一口气,但下一刻就惊呼出声:“大佬伯!”
——大佬周猛地提起橡胶棒,狠狠砸了下去。周识一开始没料到,被砸得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就一声不吭,黑魆魆灵堂中只剩下皮肉撞击的骇人声响,以及丑基的骂声:“大哥!阿识他——”
猫仔死死拉着丑基,钟鸣被玫瑰姐轻轻扣住肩膀。那两根手指明明细长纤弱,但仿佛有雷霆万钧之力,迫使钟鸣坐在椅中不动如山,只有手指流溢出一丝丝颤抖。
和义堂橡胶棒的家法,周识从小到大挨过总归有三四次,但从没有一次这样重。周识双手始终抵着地面一声不吭,一缕血线悄无声息地滑出袖口。
钟鸣再也坐不住,推开玫瑰姐的手扑过去挡住了周识。
大佬周双手一顿,手中的橡胶棍却难阻去势,砰地砸在钟鸣背上。
一室寂静中,钟鸣只觉得内脏几乎移位,有那么半天没说出话来。
猫仔第一个反应过来,抢过来要扶钟鸣,“阿鸣,你……”
周识轻轻动了一动,钟鸣按住他,慢慢抬起头,眼睛瞬也不瞬地看住大佬周。后者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仿佛九龙寨城中浮出污水水面的神祇。
钟鸣一字一顿地说:“大佬伯,阿识的事,是我一气瞒下,我也有责任。你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别说我不是你亲生仔,你替我爸去砸胜和社的时候,可从没当我是外人。”
大佬伯沉默了两句话的工夫,终于把手中橡胶棒一丢,坐回八仙椅,夹回半支烟,示意猫仔。
猫仔愣怔一会,慢吞吞从关公座下拿出三十六誓,朗声念道:“……第四誓,所有洪家兄弟,未相识挂牌号,说起情由,必要相认,如有不认者,死在万刀之下。第六誓,凡我洪家兄弟,不得做线捉拿洪门兄弟,倘有旧仇宿恨,必要传齐众兄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