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带出旧疾,我爹就只能躺床上,一口接一口往外吐血。
我让我爹去看看大夫,我爹总不肯。
去年入冬的时候,有个远近挺有名的大夫来镇子上,我硬把人家拉家里来。
我爹很不悦,但也不好赶人走。
那大夫给我爹把完脉,道:“这病拖不得。”
然后他给我爹开了张药方,便走了。
我和我爹拿了药方去镇子上的药铺,人家说,这里头名贵药材不少,要配齐了得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我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我替人搬一天柴垛拿三文钱,十天三十文,一百天三百文……我要不吃不喝搬上足足一千天,也就是三年,才能凑齐三两银子。
这药方谁敢抓呀?那大夫分明是唬人玩的。
我十分忿忿不平。
我爹倒沉得住气,一声不吭拿了药方回家,摊在桌子上怔怔瞧得出神。
那时我替人搬了一日柴垛,人家夸我干活勤快,破天荒给了我四文钱。
我便用多余的一文钱买了柴火回来,给我爹生了个火盆。
火盆里焰朵窜来窜去,映在我爹深邃的凤眸底处,一跳一跳,闪出璀璨的光来。
他对着药方瞧了许久,终是轻轻笑一声。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捏起药方,转手就扔进了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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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着,只听到外面有些动响。
我跑出去一看,只见陶大夫站在我家门外,一手执了扇,踮了脚朝里探头探脑的。
我怕再惹我爹生气,连忙赶他:“还来找我干嘛?不是说了没空和你玩吗?”
他笑嘻嘻地朝我挥了挥扇子,嗔道:“谁要来寻你?我是来给你爹送药的。”
说着他掏出一包粉末来,递给我,又道:“你爹那是旧疾。你拿它兑水冲了,能缓他吐血之症。”
我想起那个三两银子的药方,因此也不接,只问他:“这又要多少银子?”
陶大夫噗哧一笑,转了扇柄往我头上一敲,回道:“还银子呢!白送你的!”
“这么好的事儿?”我顿时乐了。
他贼贼凑上我,眨眼道:“你昨日今晨那么卖力,我这不是举手之劳么?”
我听了更乐。
骑个人不要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这被我骑的人还白送东西给我。
我都忍不住要抬头看看太阳究竟是打哪儿出来的了。
“等你爹不吐血了,你可记得来我这儿玩啊。”陶大夫又道。一双桃花眼流连,殷切看我。
我点点头,赶紧攥了药包想往屋里跑,不料陶大夫一把拉住我袖子。
“如若你爹服了药有什么不适,也要记得来找我。”他又转了一圈眼眸,补道,“我不收你钱。”
说完他用手指在我掌心里轻柔打个圈,拿扇掩住笑,施施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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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水兑了药粉,端到里屋给我爹。
我爹正趴在床头轻轻喘气,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苦恼样子。
他见我进来,皱眉赶我:“自己吃饭去。”
我伸手扶我爹重新躺下,将陶大夫送药来的事与他说了一说。
当然了,我很聪明地把陶大夫邀我去玩的那一段给省略了。
说完之后我就把碗递到我爹嘴边。
我爹撇开头,不肯喝。
我一愣,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我爹:“爹,你这是嫌药苦麽?”
我爹看我一眼,有气无力地冷冷道:“出去。”
我爹就是这脾气,明明嫌药苦,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我连忙跑到灶间摸了一大把糖,洒进药水里,又端给我爹。
我爹见我去而复返,十分不悦。
我蹲下身,把药再一次凑到他嘴边,解释道:“爹,我刚刚往里掺过糖了,我保证,这回一点也不苦。”
我爹闻言不知道生了什么气,伸手一把推开我。
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晃,手里的药差点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