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看了我一眼,示意让萧何出殿,又屏退了宦者,这才向我招手道:“盈儿过来。”
我步履如常地走过去,心中却微微有些忐忑。
他深深地看着我,伸手摸着我的头,说不出的感觉黏在我的皮肤上:“你是朕的好儿子,也是朕的骄傲。你这次请兵出征,朕心甚慰,然朕亦有忧虑……”
“父……父皇……”
他叹了一口气,将我领到了一处暗室,却见壁上悬挂着一柄寒光烁烁的青铜剑,剑柄长而销铄,气势逼人,似曾相识。
我猛然忆起,母后也有一把与此相似的剑,经我之手,托于张良,转赠楚王。
“盈儿,这柄剑你见过么?”他背手望去,似乎勾起了回忆。
“儿臣没见过,不过儿臣倒是在母后那里见过一柄成色相似的,只是小巧些。”我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地作答道。
他微微一笑:“那是雌剑镆铘,这是雄剑干将。”
我不禁微怔,却又听父皇续道:“今日,朕要将这柄天下雄兵赐予你。”
说罢他取下剑转身向我走来,眉宇间尽是成竹在胸的韬略,内室只是咫尺,他却似乎看尽了天下:“若是楚王随军之中有反意,你……径自执此剑杀他!”
耳中如重剑相击,我机械地深叩在地,双手高举,冰凉的剑柄触到了手心,是歃血的青铜。
我抬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和,口中只是称道:“儿臣……遵旨。”
父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摸着我的头,声音深沉:“如今各诸侯王,封地兵将具在,三心二意者,不占少数。如今国家初立,为我大汉尽力的功臣也不少。他们跟着朕,是因为能享功名利禄,然功劳有大小,赏赐有多寡,爵位有高低,他们自诩的功劳,跟朕能赏他的功劳,许多都不能相合。朕建汉以来,他们争权夺利不止,若安抚不当,皆会投奔诸侯王作乱。不仅如此……昔日六国之后,皆为战国王族血脉,如今亦不可掉以轻心……你请兵出征,实是解朕燃眉之急。”
我低下头,仍沉寂在刚才平地惊雷中,尚未回神。
我竭力掩去自己的表情,父皇的话语响在耳边,我却过了好久才神游般地开口:“父皇莫忧,儿臣愿为父皇披坚执锐,上阵杀敌……”
他一掌拍上我的背,叹道:“若是楚王真能为你所用,这一仗父皇便无所忧虑了……你下去吧……”
额头贴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我再次叩首,这才起身躬行退下。
身后跟着两三名宦者,我缓缓地踱步在宫内的亭台楼阁的廊边,月色阑珊,树影微晃在脚下,如魑魅的黑影……
楚王……楚王……
父皇竟早已起了意,要杀楚王了……
黑夜中一盏盏明烛,耀眼火热,却不知何时会在劲风中熄灭,只留下如灰黑的余烬,便如我追逐的梦境……空乏,凄厉而没有结局……
回到未央宫,走进母后的内室,却见周围一个宦者宫娥也无,只有她形单影只坐在案前。听我跨过门槛,她抬眼望我,目中尽是血丝,我忙趋步过去走到她面前,迟疑半晌,终是唤道:“母后……”
烛光下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是你向你父皇请兵出征?”
我悄悄牵起她的手,薄茧微微划过我的掌心,却未能传来让我安心的炽热,她的掌中,尽是冰凉,我低声道:“是。”
她闻言紧闭了双眼,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袍袖,哑声道:“你……你为何不和母后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