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脸姑娘脸上的麻子,不太地道。
左脸有,右脸无。
她手里握着的木头双钩,却很正宗,做到了许多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以木破甲的高深境界,只是少了那份加工后的文雅,留了原始的血腥。
尽管她杀人的速度很快,导致二十余名体魄强健的军中好手连求援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早早送了命,可她双钩上沾染的血液仍旧很多,且经凉风吹袭,没了温热。
这便使得身材娇小的她瞧上去散发着不应拥有的冷酷。
连李从珂都忍不住紧皱眉头。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她动手杀人之后,他才发觉她的存在。
“姑娘是何人?”
麻脸姑娘从房顶跃下不久,这会儿还在用力洒着钩上的血,似是没有听见李从珂所问。
直至他彻底摆脱张铜线的约束,朝她走近,重复了一句,她才回应道:“很明显,来救你的人啊。”
李从珂又问:“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为何救我?”
麻脸姑娘伸手往他额头一摸,接着又放到自己的额前感受了下,“不怎么烫啊,说话怎么这么逗,素不相识就不能救?那流传了千百年的江湖侠义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见李从珂还有话说,麻脸姑娘旋即制止道:“这里血腥味太重,有什么事找个清净的地方慢慢谈,反正我长这副模样,也不怕什么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呃......”经麻脸姑娘这么一说,那些分明已到了李从珂嘴边的话,顿时化作一声轻笑。
“这就对了,据我所知,西边不远有块清净地和一座小池,我要去那把血洗掉,你愿意跟上的话就跟上。”
麻脸姑娘说罢,果真朝城西方向走去。
李从珂望着上方天色,又环顾了下周围没有生气的死尸,踌躇片刻,叹了几声,旋即也拿着画轴,迈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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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脸姑娘所说的那块地方的确很清净。
甚至还有些亲近。
虽说如今是夜晚,这片路段又灯火不明,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是他与燕蔷薇初到天水地界时暂住的那个木屋附近。
至于麻脸姑娘提到的那块能够将血清洗掉的小池,李从珂同样不陌生。
有一个夜晚,他在这小池旁提炼真气,气沉入水中后,几乎开了一整池墨色莲花。
同样的夜晚,燕蔷薇说她梦见秦州下起瓢泼大雨,各处街巷积水深如河流,方圆十里行人不过两三,他不撑伞,着一袭青衫立于窄巷之内,与另一道她看不清相貌的高大身影对峙,很快展开殊死搏斗,流了很多血。
那晚燕蔷薇险些失眠,李从珂花了很多时间出言安慰,告诉她梦并非真,等到她终于安然入睡后,自己却离开了木屋,又来到小池旁,望着上方天穹,观出了“月离于毕”的星相。
后来真的下了场大雨,不止陇西,率先血流遍地的却是先至三晋,找到李存勖的玉仙客。
似他这般身在局中,还未破局,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的人自然还不能明白这冥冥中的联系,也不能领略局外人才能看到的风景。
这本素不相识,却出手相救的麻脸姑娘让他体会到了亲近。
看着蹲在池边,专心洗刷双钩上血迹的麻脸姑娘,李从珂有种将袖中棋子撒出,根据《落星棋谱》推演测算的冲动。
但他还是竭力控制住了。
有些特殊的局,一个人知晓,远比两个乃至更多人知晓,更容易窥见核心,于某个刹那找到转机。
花泪影是这么教导他的。
此刻,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你身上有股酒味。”
杀起人来干净利索,不皱一点眉头的麻脸姑娘远比李从珂想象的活泼,并不只有冷酷一面,所以在她停止手上动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李从珂的眼中,她像是个邻家女,而非神秘的陌生人。
李从珂没有掩饰,指着腰间酒囊道:“这里面装着味道很浓的酒,我的身上自然会有股酒味。”
麻脸姑娘将清洗干净的双钩朝池边石块上一搁,朝李从珂笑道:“能不能给我喝几口?”
李从珂有些犹豫,“这里面的酒,是几种酒调在一起的,劲儿很大,恐怕不适合女孩子喝。”
麻脸姑娘非但没有因为他的犹豫变得不悦,反而眨眨眼睛,有些喜出望外,“你当我是女孩子?”
李从珂呆了呆,“难道还当你是男孩子?”
“哈哈,差不多说对了。”麻脸姑娘捧腹笑道:“我长这么大,没有几个人真把我当女的看待,就连我养父母也是如此,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去干一般男人才能做的重活。”
说话间,李从珂的目光渐渐落在她的手掌上,的确是一对充满褶皱,很是干瘪,完全不似柔嫩女子的手。
“姑娘的亲生父母呢?”
麻脸姑娘咧了咧嘴,这次却没有笑出声音:“他们两个,我没什么印象,只听别人说,我亲生父亲意在功名,年年不中仍年年考,最后在赶考途中死在了某个劫匪强盗的手上。我生母呢,跟很多女人一样,受不得苦,很快改嫁了,许是觉得带着我没人会要,所幸把我丢给了别的人家。”
闻言,李从珂没有安慰,也没有致歉,只用平常的语气慢慢道:“似乎我遇见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透着不幸的经历和故事,这真的很奇怪。”
麻脸姑娘起身,拍拍屁股下的尘土,仿佛已经看开。
“不奇怪,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