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式蛮横无比的斗牛冲,夏鲁奇将它唤作鬼差下坡。
剑锋猛然下沉,气劲渗入地底后的某个瞬间,似真有高山落石滚坡的声响传出。
那时四周墨线已成墨箓。
隐约有字成形。
本应惊走龙蛇的诸多笔画,因这一瞬间的响,散了大半形意,不及后续剑气波及开来,已歪歪扭扭,宛如撒开后收不回的破网。
当响声结束,鬼差并未真的下坡。
甚至连丝毫令人嗅到便不禁心生恐慌的鬼气都不曾蔓延。
那张在符者预计之下,该贴上夏鲁奇印堂前的“镇鬼符”反受破坏,自上而下的镇压势头逆冲,不过照面工夫就被一分为二,接着二分为四,像是有大大小小锋利刀刃盯准了它挥舞撕扯,直至符上所画所书皆无法辨清,粉碎不堪,方才零落散开。
一剑后出先破一符,夏鲁奇却无停下来思考发生何事的机会。
符无正形,以气而灵。
纵使形意皆散,附在附上的气运不绝,后续力量便源源不断。
说来说去,这道轻易碎裂的“镇鬼符”,不过是最简单的试探。
在耳目彻底恢复清明之前,他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道门玄术怪符,哪怕事先对此情境已有猜想,当其真正来临,那足以占据他脑海心神的紧张,仍不缺一点斤两。
毕竟,他是首次以江湖人的身份,施展江湖武功,与道门符箓较长短。
此举固然当不得“前无古人”四字,可若放在他的家乡青州地界,尤其对那些有心闯荡但疲于俗事的少男少女而言,无论输赢,定是一等豪气,一等fēng_liú!
即便久不回青州,对应的崇敬艳羡眼神,他自己也能想象得到。
这一想,就不免有些入神。
所以第二道符自半虚半实的墨线中成形,勾画引字,逼近其身前半丈,他才猛然察觉,连挽三个剑花,终以剑身横架,短暂扼住符势。
不多时,又是一声爆响。
只见夏鲁奇虎口开裂,双手握剑亦掩饰不住那股剧烈震荡,反而令血流之速加快,此等关头,他竟转守为攻,将直剑化滚刀,手中青锋化青芒,压尽点点殷红。
蓦地,符纸迅速干皱,一气透过,如万千尖刺一同刺穿,窟窿如斗大,经极速青芒照,一触成灰。
......
第二道符宣告破灭,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唯独比预想的时间早了些,与出符山宗至金凰楼,无须饮风,无须食露,百十酒菜,百十烟火,一口尝之同样,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云丹书这么以为。
因此他一边在暗处观察夏鲁奇,一边用力舔了舔嘴唇。
对于这位连破自己两道符的陌生仗剑游侠,他自认已给了足够的尊重,虽然照此情形看,对方陷入符箓纠缠,与瓮中鳖无异,败退是早晚之事,他看向夏鲁奇的眼神依旧不像猎人看待猎物那般,兴奋中透着残忍。
稍显怪异的舔嘴,不过是在回味雪山驼掌的鲜美滋味。
“师兄,正经事要紧,别玩儿了。”
同样是先前在金凰楼中吃过雪山驼掌的人,歩雁秋似乎一点儿也不留恋这道陇上名菜的滋味,虽是以尚不纯熟的精神穿过符箓之墙,同隐在墨线当中的云丹书交谈,语气腔调却与半截身子入土的符山宗长老相仿。
声音传入,夏鲁奇听不见,云丹书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驳杂墨线之内渐渐浮现出一道漩涡,层层涡纹过后,一张扭曲面孔缓缓探出,意犹未尽道:“好不容易下趟山,尝尝人间烟火,肚子吃开了,手脚还没活动好,你就让我走?方才与你和凌微说的那些悄悄话,看来是白说了。”
歩雁秋道:“没有白说,凌微已经在着手准备替你收拾摊子以及向王师兄林师兄他们交代了,你的话,她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比自己亲师父的再三吩咐都深刻呢。”
云丹书道:“如此便好,没有白疼她。不过我弄出的摊子,好也罢,坏也罢,都应该自个来收,再说这丫头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又不是用的那几道压箱底的物件。连三清名号都不全,符胆符脚也有欠缺的残符,莫说用了两三张,就是白白浪费几十张,都不需要向王相和林卜交代。”
歩雁秋语带忧虑:“师兄所言,只适合寻常时期,如今却是多事之秋,肃杀之冬的年月,早已不寻常了,何况你针对的还是一个江湖人士。符箓乃道门玄功之一,对江湖武功本身就有克制之效,他与我们无仇无怨,你只凭一时兴起就用符箓对付,伤了人和不说,事情闹大的话,恐怕......”
云丹书骤然打断她的话,道:“恐怕还有伤天和,对不对?”
歩雁秋轻声应道:“的确。”
云丹书放声大笑,声音几欲穿破虚实之隔:“若是在精神世界里以符箓伤人都能间接伤了天和,想来要不了十几二十年,天上仙班就有我云丹书一席之地了!”
歩雁秋目光变幻几许,沉入此中的精神力量渐渐变弱,身影愈加模糊,显然是受不得云丹书的骄狂,该说的话说尽了,就要主动退去。
云丹书也无留她之心,只是在她将要彻底离开此间时对她说了一句:“师妹要去便去,为兄再试一符后,自会来与你和凌微相会,做师父师叔以及众位长老交代的正经事。”
闻言,歩雁秋的身影多弥留了一刻,可终抵不过精神力的消散,无声无息地没了踪迹。
云丹书饱含深意一笑,比起稍纵即逝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