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僧人们开始诵经,果不其然,有慈英殿的老内侍躬着身子过来,说太后要见陛下。
熙和帝气得胸闷,却也不得不丢下这里头的事,看了看与僧人站在一处的谢忱,咬牙切齿的道:“朕知道了。”
那内侍也不知是耳聋还是动作迟缓,半天都不见动静,熙和帝无奈,只好吩咐人照看好大师们,而后忍着气迈开腿就往东宫外走。
见熙和帝已走,俞尚书等人便也都各自长舒了口气。
仁君的仁,在于对百姓的仁,而不是对那些不知所谓,无理跋扈的后宫女子的仁。
熙和帝的性情,于此处来看,未免过于仁厚了些。
孙蓬此时已从孙君良的身后走了出来,面对围着尸骨诵经的僧人,他皱了皱眉:“阿……大人,这些尸骨要留在宫里吗?”
孙君良摇头:“带出去。放在宫里不妥。”
“带去哪儿?”御史中丞抬眼,“刑部,还是大理寺?”
“大理寺吧。”
不到一日的功夫,井被挖到了底部,尸骨一直不断地挖出。有漆黑的,也有森白的,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明显身量未足的孩子。
挖井的人换了两三批,御史台的主簿到后来直接忍不住,一个转身扑到到边上的树下,倾吐腹中汹涌的胃液。
孙蓬始终没有走远,挖到后来不少人都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卷起袖子,直接上前帮忙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接到地面上。
俞尚书和御史中丞早认出了他的身份,拍了拍孙君良的肩膀,只觉得孙家这个儿子倒是没从小娇惯,是个顶用的。
景明寺的僧人也没走,挖上来的尸骨有仵作帮忙拼接,没拼凑成一具完整的,他们就自行念了一遍往生咒。到井终于挖空,最后一具尸体也拼凑出来,他们已经念得口干舌燥。
这一下,枯井边上拿草席子铺开的一整块地上,满打满算,竟是摆了十四具尸体。
按照时间排下来,仵作已吃惊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尸体若是死后并未立即入土,数月至一年便可白骨化。入土后则要用上三到五年。这十四具尸体,最近的是春瑛,不过一年有余,想来是死后很久才被人想起丢进井中。而其余的……最长者,已有十余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差不多就是在如今的太子入主东宫的那年开始,这口枯井就成了藏尸的地方。
对于这个发现,所有人都沉默了。
俞尚书阴沉着脸,狠狠一脚踹在树上,愤怒地说不出话来。
御史中丞闭上眼,背过身去长长叹息。
“大人……”孙蓬咬牙,“为什么他……”
孙君良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走吧。”
事情的真相如何,仍需要三司使全力调查。谁也不愿再多留一步,只盼着快点离开这腌臜的地方,离开这个充斥着罪恶的环境。
然而众人才走出这个偏僻的角落,就见太子神情焦躁地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孙蓬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与僧人同行的谢忱。
谢彰陷入了极端的尴尬中。
他身为东宫之主,却被熙和帝下旨禁足在宫中,更不得靠近枯井。此前熙和帝带了高僧前来超度,谢彰自然得了消息,可他以为请的不过是寻常的僧人。哪里知道,东宫原来的老人却突然告诉他,来人是景明寺的僧人,而谢忱也在其中。
“皇兄。”谢彰咬咬牙,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走上前,“皇兄难得进宫,不如留下用膳,孤许久未曾与皇兄聚一聚了。”
御史中丞目瞪口呆,细论起来,太子与前太子的关系可不算太好。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谢忱,一时不知他会如何决定。
谢忱的面上始终无悲无喜,似乎对于谢彰的出现并不觉得诧异。反倒是他身边的小沙弥瞪圆了眼睛有些不乐意:“师兄,你答应了出宫后要带我去吃城里最好的素斋的!”
小孩子家家的耍个小性子,倒不惹人讨厌。谢彰生怕谢忱这时候不管不顾地走人,当即上前伸手要去摸小沙弥的脑袋:“孤的东宫里也有会做素斋的厨子,孤让他做……孤只想跟你的师兄一起用次膳。”
小沙弥没好气地躲开他,转身跑到除了师父师兄外,在场唯一认识的孙蓬身旁。
孙蓬瞳孔一缩,下意识要往后避开,却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