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块镌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
“这是能够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伍子胥说,“对于你失去亲人的伤痛,我一直想补偿。我所能做的,只是保护你的生命,与给你选择的权利。”
承欢看着令牌,片刻后,又抬眼看他:“你是说,凭着这块令牌,我——可以自由地离开?”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承欢终于走出了宫门。
近晚的阳光竟然也是耀眼的。他眯了眯眼,抬头望天,看云朵周围镶嵌着的金色边框,那仿佛妙手绣成的绝好图画,随着倏尔不定的风,不断地变幻着。
他茫然看了一会,感到眼睛有些刺痛,才想起,自己要去哪里呢?
静静思索了良久,承欢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
真的要离开么?
他信步走了片刻,不知不觉来到一条河边。
有乌蓬的船只从上游,一路“咿咿呀呀”摇着橹,靠近了。船家抬起一张满是风霜的脸,笑着问:“公子,新鲜的菜,要一点?”
他茫然看向船家指着的船舱,才发现这是艘运载乡间瓜菜入城的船。船家的女儿也从船舱里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满含期许看着他。
他一时冲动,真想掏钱把这一船的菜都买下来,伸手入怀,才想起自己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摇摇头。
船家的眼光里立刻渗了丝丝失望,但还是笑着和他招呼:“那公子走好了!”
承欢默然点头。
真的,自己需要走好了呢。
这宝贵的自由,却并没有给他带来意想中的轻松。仿佛有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被他遗失在脑后一般。
他站在河边,低头看水流潺潺地经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挂念着什么。
也许,离开这里,就是把所有的仇恨和爱欲一起抛下了。那有什么不好?
他忽然想起外馆的勾践兄弟,无论如何,他们对自己尚算不错,如果自己决定要远离王宫,也应该去打个招呼,辞别一声吧。
踏入外馆的一刻,承欢忽然一凛。
眼前的一幕,让他全身都瞬间绷紧。
庭院中,依然是一尘不染的青石板的地面。只是,有一队士兵正沉默着,拖着数具尸体走过。
尸体流下的血迹已经半干,拖在地面上,断断续续的血迹一路像写着些奇怪的符号,那淤结的黑红色泽如远古神祗的笑颜,开在默不作声的石板地上。
忽然有人走向他,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冷硬声响。一个将士站在他的面前,傲慢地从上到下打量他,问:“你是谁,和越国有关系么?”
承欢觉得一阵酸冷的味道从牙齿后面泛出来。他咬了咬牙,向对方扬了扬手中的令牌。
将官看向令牌,神色变了变,立刻躬身行了个礼。
“这些……”承欢问,“这些人,为什么被处死?”
“大人,他们是越国世子的随从。末将是按照大王的命令,将他们处刑。”
“那世子勾践呢?”承欢急忙问。
将官摇头。“末将不知。”他说。
承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外馆的。远处天平山的花树应该是开得极盛吧,即使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也有一阵阵的香气随风飘来,不知不觉中和了血腥气。
那种沉甸甸的气息像铁块一样,在你掌握到死亡本质前就会占据你的胃部,让人难受并进而呕吐,幸而花香无处不在,死亡也变得不那么狰狞。
承欢忽然想起阖闾宫中那些永开不败的花朵。
他冷冷地笑。
难道阖闾,也害怕这种血腥的气息?
茫然在街上的人群中移动,他手里依然攥着令牌,一瞬间,真有把它狠狠砸在地上的冲动。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拍。
承欢猛然回头。
是扶馨。
已经换上便装的扶馨,紧张地看着四周,向承欢作了个示意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