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大梁魏筹,三十年后阳翟魏瞎子。
他是谁?
他是魏筹。
缓缓抬手,魏筹手中的剑轻轻刺了出去,无数的剑气奔腾呼啸而去。黑衣剑客手中的剑节节碎开,他们甚至都没有抵抗的时间,就那么被剑气穿胸而过,倒在了地上。
只是一招,一招而已。
余子式看着巷子那边的黑衣刺客的尸体,几乎丧失了反应。他没想到,真没想到,先秦的剑客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袖中藏剑气,一剑寒九州。他扭头看向魏瞎子。
后者手中的剑已经消失,只剩下空空如也。他伸手摘下自己的眼前的紫绸带,缓缓转身离开。这一回,余子式听清楚了他的喃喃自语。
他说的是:“你定要笑话我了,如今连把剑都没有。”
他明明赢了,可那一瞬间,余子式却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上竟然看见了那么浓烈的悲伤,胜过他这半生潦倒的悲伤。
“魏筹!”余子式忍不住开口唤住他。
魏筹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活人,他慢慢回过头,“魏筹?他早就被叶长生一剑刺死了,你喊得是谁?”
余子式忆起吕不韦的话,那一瞬间竟是如醍醐灌顶般通透,他猛地敛袖朝魏筹低身作揖,“请先生替我卜上一卦。”
魏瞎子无奈碎碎念叨着:“你请我喝酒,这忙我本不该拒绝,但自二十年前,我这卦就没再准过啦。”他摸索着走过来,伸手把余子式扶起来,“我也想替你卜上一卦,可惜,我早已不能卜卦啦。”
“先生……”
“早点回去吧,一路上不会再有人想杀你了。”他扭头看了眼西北的方向,缓缓道:“这么着,等我哪天忽然又能卜卦了,我答应你定为你卜上一卦。”
魏筹轻轻拍了拍余子式的手,“好了,今天瞎子我很快活,明天再一起喝酒啊,当然你请客是最好不过的。”
余子式眼见着魏瞎子转身力离去的背影,衣衫褴褛,腰背佝偻,他缓缓摸索着离开,似乎他从来就是那个潦倒落魄的魏瞎子,不是什么剑道天才也不是什么少年术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老头,赶着在宵禁之前回家。
他本想唤住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回头看着不远处躺着的黑衣刺客,视线顿了片刻后,他忽然踏步上前,在一名刺客的身边蹲下。
面目模糊,浑身上下全被剑气划伤,胸前被剑气穿过几乎能看见一个明显的洞。余子式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去翻那刺客已经刺烂了的衣裳。自始至终,他都是面无表情,直到他缓缓从那刺客的胸前摸出一枚东西。
血从他的手上粘稠地往下滴,余子式随意地拿袖子抹了把,看清楚了那东西。刚才那刺客想杀他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阳光微微一闪,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余子式手上的,是一枚青铜片。
房间里,吕不韦拿着那青铜片看了会儿,轻轻放下了,“大梁人。”
余子式坐在他对面,听了这话忍不住皱了下眉。“大梁人?”这未免太模糊了。
“大梁王室,他们有七国最强的阴阳师,想杀你就正常了。”吕不韦抬眼看向余子式,“不过,应该主要还是杀我,顺便杀你。”
“杀你挺正常的,但我怎么了?”余子式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是不同的啊。你与所有人都不同,星辰里没有你的命轨,卜卦也卜不出你来历,总之瞧着怪异,说不好是什么东西,杀了比较安心。”吕不韦似乎想起什么事儿,难得褪去了温和露出些许冷意,“魏王室这么些年,做事风格倒是一点都没变。”
“什么意思?魏王室怎么了?”
吕不韦瞥了眼那青铜片,淡淡道:“那就得从头说了。传说武王建立周朝后,把天下气运封于九鼎,绥安国祚。但过了几百年,诸侯叛乱,甚至出了楚王问鼎中原之事。分散成几股的天下气运随之在几个诸侯国间流转,诸侯国间此盛彼衰,遂成乱世。阴阳家有一分支,便是测这天下气运兴衰消长,借此预测国运以及兵戈之事。而七国中以魏王室最依仗气运之说,他们豢养了天下最强的阴阳师与术师,希望能通过控制气运来改变国运,一统六国。以至于到最后,魏王室倚仗阴阳师,胜过于倚仗文臣武将,他们相信气运之说,甚于相信纵横兵法。”
听君一席话,回到封建前。余子式几乎是立刻就抛弃了自己前二十年的认知体系,接受并理解了气运是个什么玩意儿。他问道:“按着你的说法,气运的确能改变国运?”
吕不韦轻轻笑了声,“七国最倚仗是气运之说的是魏国,而最倚仗军队兵戈的,是秦国。前者我算算。”他顿了一下,认真道,“少说也有几十年没打场像样的胜仗了。我还是大秦的相邦时,几乎回回有魏王的消息,他都在忙着割地。”
余子式笑了笑,想想也是,你国运再强,踏平六国靠的还是虎狼之师啊。有能耐,你让阴阳师上战场啊,他们真的能死的很有节奏。
“气运之说,七国之中真正懂的,怕不超过五人,这还是我算上入土半截的几位。”吕不韦看了眼余子式,“不是他们这么折腾的。”
“那你懂吗?”余子式问道。
“我?”吕不韦轻轻摇了下头,笑道:“我不必懂。”
余子式盯着吕不韦半晌,忽然开口道:“我问你,魏瞎子,其实是魏筹吧。”
“呦,都知道魏筹了,这酒钱花得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