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回到秦王宫的时候,迎面忽然快步走过来一个青衣低头宫侍。那宫人低头行礼的瞬间,胡亥伸手扶了他一把。
那宫人抬头看了眼胡亥,胡亥轻轻点了下头,宫人忙低头从一旁避开。
等那宫人走远了,胡亥才缓缓伸手将手中的雪白细绢一点点摊开,看了一会儿,他将那细绢塞回到袖中,继续往前走。
竟然真是这样。
胡亥走了一会儿,忽然他踩过一片阴影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抬头望了眼那不远处的高楼,耳边似乎传来清越的编钟声,悠长的调子飘过长空。胡亥站在楼下站定负手听了一会儿,微风吹满袖,长发拂衣襟,他的思绪随着视线飘远,一瞬间云卷云舒吹漫天。
这秦王宫的人啊,光鲜衣冠,野心勃勃,指掌间玩弄天下风云,一落子就是江山乾坤。可到最后,秀丽江山大千气象,敌不过岁月折煞。若是可以,胡亥宁愿他与余子式相遇的是山野穷乡,那人不是什么大秦重臣,不是什么中车府令更不是什么符玺监事,他只是他的先生,野鹤闲人一书生。
胡亥轻轻闭了一瞬眼。五百年烽火,所谓群雄逐鹿中原,不过是诸侯权贵一场盛大的闹剧,拿天下人如蝼蚁般的性命赌一场后世声名,赌一局泼天富贵。他这一生无所求,不能执他的手带他走出这泥潭,便陪他闯这一场,活成后世天大的笑话又何妨。
谁让这一生,是你教我温良恭俭让,是你教我仁义礼智信,是你亲手教我如何去书写“天下”二字。
没有你,秦王公子胡亥原本不过是掖庭苟且偷活一蝼蚁。
而已。
胡亥忽然睁开眼,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风卷起他殷红衣袖,那一瞬惊艳了无数却立玉阶之上的年少宫人。
余子式正在狐疑曹无臣这一次居然真的出手帮自己收拾司马鱼的烂摊子,而且整件事处理得滴水不漏几近完美。但这还不是最令余子式最诧异的,最诧异的在后面,掖庭失火的那天晚上,好巧不巧的是,御史丞也失火了,一把大火直接烧掉了所有的掖庭卷宗,无论是犯人还是狱卒侍卫的档案,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事彻底成了一桩悬案,掖庭毁成了那样,再没有人知道掖庭里面的到底多少犯人,到底什么身份,更是没办法彻查。之前余子式还担心因为这事嬴政会彻查掖庭,牵连出他当年伪造出身掖庭身份的陈年旧事,更是查出他这些年在掖庭动的手脚,没想到竟是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他正把那御史丞的关于掖庭失火的报告翻来翻去地查看以免得漏过什么细节,正半信半疑揣测曹无臣的动机时,门被狠狠推开了。余子式猛地抬头看去,黑衣的少年满头细汗,微微喘着气立在门口定定看着自己。
余子式一怔,“殿下?”他一见胡亥的样子,立刻站起来走过去,“出什么事儿了?”
他话未问完,忽然脖子被人紧紧抱住了,那少年直接狠狠撞进他的怀中,那样子倒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
“怎么了?”余子式皱眉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背,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胡亥的声音带些颤音,像是压抑着什么般显得有些喑哑。“若是有一天,仁与义两者只能选一样,你会选什么?”
余子式垂眸看了眼抱着他不撒手的少年,沉思半晌后他低声念了一段后世大仁之士的一句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其义尽,所以仁至。”
胡亥稍微松了些手,抬眸盯着余子式。余子式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哄道:“殿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这孩子吞吞吐吐的性子真是让人心急。
胡亥垂了下眼睑,片刻后他轻声道:“刚才看史书,读到一段荒唐事,觉得心中怅然。”
余子式听完胡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猛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胡亥这么大反应。他伸手拍了下胡亥的肩,笑道:“这些东西不必去当真的。”
胡亥仰头怔怔望着余子式。
余子式心道真是个傻孩子,他替他理了理跑乱的长发,轻声道:“哪里有什么史话真言,无非是满篇成王败寇而已。都是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当年的人都已经作古许多年,当世又有谁真正在乎他生平是否真的挥斥方遒?是否真的英雄气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山依旧,殿下啊,没人会真的在乎别人的日子,尤其死了多少年的人的日子。”
“那我们呢?”
余子式伸手轻轻摸着少年的脑袋,笑得很淡,“殿下,千秋万世名,无非是寂寞身后事了,我们活这一回,不是为了让后世传唱,我们活得是自己的日子。”
胡亥攥着余子式的袖子,那一瞬间眼中的璀璨像是无数洒入耿耿星河老月光。
“即便是秦王陛下,你父王,”余子式牵着胡亥的手走到内室坐下,“即便是他,四十年鸿业换来万古的声名,可到底呢?后世庸人指指点点,哪怕是全然不懂的看客也能将人正经地批判上一番。还有那朝堂之上的忠奸朝臣,满座衣冠,说句实话啊,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先生。”胡亥依旧攥着余子式的袖子不放手,他挨着他身边坐下。
余子式随手捞过少年的肩,搂着他轻声道:“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他倒是好奇胡亥见着什么能吓成这样,不是去翻了什么刑讼之书吧?讲真要是胡亥是被上面那些各色刑法吓成这样余子式反而不奇怪了,那玩意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