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也有些诧异,一走出拐角就定住了脚步,他抬眸看着夜色中的一大一小人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撼了一下,袖中的手猛地收紧了。
余子式原本牵着胡亥的手,一瞧这情况暗暗把胡亥往自己身后扯了下。他盯着那人,夜色又暗,隔着数米的距离,他也看不清那男人的容颜,见对方迟迟不说话,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
那男人缓缓抬手,摘下了黑色的兜帽,逆着清光,那男人抬头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捏着胡亥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胡亥猝不及防手上一阵疼痛,他皱了下眉,侧过脸看了眼面色有异的余子式。
“是我。”那男人淡淡道。
余子式那短短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手心的汗瞬间晕开一片,脑子里的一根神经绷得几乎断裂,怎么做?
来人一身暗色长衣,淡漠容颜。
秦王嬴政。
“微臣赵高,参见陛下。”余子式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已然沙哑,他刚准备上前一步行礼,就听见嬴政淡漠的声音。
“不用跪了。”他朝着余子式走过来,笔挺的腰背,沉静的气质,他眼中本就淡极的情绪在夜色中更显得难以揣摩。“你是?”
嬴政的视线落在胡亥身上,漆黑的夜,同样的披风大兜帽,年轻的帝王伸手轻轻摘下了胡亥的帽子,随即就直直看入一双同样漆黑的眸子。从未打过照面的陌生父子互相打量着对方,眸子里倒映着两人有三四分相似的容貌。
“名字?”嬴政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清冷。
“胡亥。”没有怯懦,没有躲闪,胡亥直视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两人的眼底都有暗色浮起。
接着就是难以忍受的压抑与沉默。
余子式在一旁只觉得头皮直发麻,他强行镇定道:“陛下。”
嬴政把视线从胡亥身上转开了,他看向余子式。夜色太深,光线太暗,他一眼望去,竟是有些失神。那模糊的轮廓,像一个人。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两个字。随即微微变了脸色。
那声音太轻且含糊,余子式没能捕捉到嬴政说了什么,嬴政也完全不像是要说第二遍的样子,他打量着余子式,半晌问道:“赵高,你在这儿做什么?”
余子式沉着道:“送小公子殿下回掖庭。”
“掖庭?”
“是。”
嬴政看向胡亥,沉默片刻,倒也没说什么。
“陛下,此事与小公子殿下无关,均是臣之过。”余子式平静道,话一出口倒是忽然冷静了下来。
“先生。”胡亥脱口而出,却没注意到“先生”二字出口后,嬴政瞬间晦暗不明的脸色,若是仔细些,就会发现帝王的脸色隐隐看去竟有几分苍白。
夜色中嬴政盯着余子式的脸看了会儿,接着缓缓别开了眼,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何过之有?寡人如何不知道。”
余子式难掩诧异刷地抬头。
嬴政继续说下去,“既然是位公子,住在掖庭也不像话你说是吧?赵高。”他看了眼余子式。
余子式压下了所有的情绪,沉声道:“陛下说的是。”
“那就这样安排吧。”嬴政轻点了下头,看着胡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扭头看向余子式,“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你看清楚了?”
这话题变得太快,余子式神经紧绷的情况下竟是有短暂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嬴政是在指早上韩非与姚贾之事。
“看清楚了。”
“赵高,韩非之事,你不要插手。”
余子式抬眼看了看嬴政,后者倒是没计较他的失礼,脸上还是一如寻常的淡漠。嬴政这话语气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醒,他在提醒自己不要插手韩非之事?他怎么看出来自己想插手的?余子式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来许多东西,面上却异常平静,“是。”
嬴政听见余子式的回答,伸手拍了下余子式的肩,“送胡亥回去吧。”
“臣告退。”
余子式看了眼胡亥,后者走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他伸手把胡亥的手捏在了掌心,牵着他往外走。走出去不长不短一段距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异常清冷的声音。
“赵高。”
余子式回头看去,年轻的帝王披着件黑色的风衣,孤身立在风里,也不知道是看了他们多久。
“这孩子取了字没?”
未及弱冠之年,怎么会取字?连皇长子扶苏都还有几年才会拥有自己的字,胡亥常年居住在掖庭,哪里来得字?余子式想着下意识摇了下头。“未曾。”
“字春秋。”
年轻帝王留下简单的三个字,转身朝着宫道那头走。而余子式则整个人都怔住了,春秋,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一下子就想起那年大雪夜,霜雪满头的男人抱着坛骨灰往外走的背影,那背影逐渐与面前的背影重合。
余子式从未见过一个人光凭背影都能显得那么孤独,像是天地间只剩了那寥寥一笔。他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事似的脊背发凉。
秦王嬴政其实也没想起什么壮烈往事,他只是眼前忽然浮现一副画面。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了赵国四十万人,随后不久,留在赵国做质子的秦公子子楚见境况堪忧,毅然抛弃了妻儿逃回了秦国。赵姬带着年幼的儿子在赵国四处躲藏,仓皇不得终日。那柔弱的可怜女子一遍遍告诉时年四岁的嬴政,你的父亲当了秦王,他不会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