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余子式端着袖子平静地往咸阳宫外走,他一步一步踏着长阶缓缓走下,一身黑色朝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浮动,露出腰间垂下的一枚青玉官印。他的眼中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渗人。
……
宫中府库,小院中金色的阳光细细铺了一地,余子式席地而坐,手里轻轻把弄着自己的官印。他面前坐着郑彬,郑彬看着他那副阴沉平静的神色,下意识搓了搓手中捏着的杯子。
郑彬知道余子式让禁卫军围了驿舍的时候,基本上大部分朝臣都还不知道这事。他当时正在给自己那没起床的败家娘们烧热水,一听到消息差点把一锅滚烫开水泼自己身上,他发现赵高的确是个正儿八经的秦国文臣,因为他真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于是一大清早,郑彬趁着大部分朝臣还没起床赶紧将围着驿舍的禁卫军连撵带哄弄走了,回身就奔着余子式这儿来了。结果一推门发现他就穿着件整齐的漆黑朝服端端正正坐在院中,手里摸着那官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子式见他来了,随口就将刚才与嬴政的对话给郑彬说了一遍,郑彬明显没想明白余子式干这事是出于什么目的。
听毕,郑彬啧了一声,贴近了些说道:“赵大人,我给你把你干的这事儿理一下啊。你就是去接个人,然后你就把在郢陈手握重兵的昌平君得罪了,你得罪了人不赶紧将人请回去,还特意说服秦王将他留在了咸阳……我能问一下,赵大人你想干什么吗?”
余子式看了眼郑彬,平静道:“知道升迁是什么意思吗?”
郑彬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镇定道:“我觉得,我大概还是知道的。”
“升迁的意思是,职位超过他原本的官阶亦或是爵位。”余子式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熊启已经被封昌平君,这些年在郢陈也没什么军功,所以不会是封爵。”
“对,所以呢?赵大人,昌平君本来就是个重臣,如今他留在咸阳还升迁了,你就是他的下属了你知道吗?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准他还是你直隶上司。”郑彬无语了,“赵高,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没错,他本来就是个重臣。”余子式将郑彬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淡淡问道:“那他本来是什么官职?”
“大秦相……等等,大秦相邦。”郑彬说着忽然皱了下眉,“不对啊,这没法升啊。”大秦相邦位列三公之首,这官职已然封顶了。
余子式轻轻抿了口茶水,“官职可以封顶,但是手中权柄呢?”余子式看向郑彬,“所以若你是秦王,你会怎么办?”
郑彬拧眉看了眼余子式,沉思半晌后道:“猜忌之心已起,权柄是不可能交付的。”昌平君当年与吕不韦把持朝政的事儿,虽说是吕不韦主导,但是到底对秦国与秦王嬴政都留下了极深的影响,秦王不可能真的将权柄交给昌平君。
“是了。所以?”余子式垂眸淡漠道。
郑彬看着自己平静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同僚,想了许久,他犹豫着道:“权柄交一部分给他,同时找个人牵制着他。”
“对,找人牵制他,所以这个人会是谁?”余子式提醒道:“昌平君曾经是大秦相邦,政治手段朝堂谋略均是真正的一流,他作为楚国公子,却曾经执掌过大秦的兵器制造,履历何等令人震撼。如今的朝堂,谁的声名比得上当年的他?”
郑彬拧着眉,想着想着,他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李斯?”
余子式终于抬头看了眼郑彬,轻轻说了一个字,“对。”
郑彬想起李斯的温吞样子,想起那大秦廷尉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一时之间觉得这真是今年年底的一出大戏啊。昌平君熊启若是想获得权柄,必然是从李斯那儿夺过来的权柄。而对于政客来说,钱财美人甚至父母子女都是可以商量的,但是碰到“权”这个字,动一下那就是血海深仇,家国大恨啊,更何况是一路从小吏爬上来,手中权柄都是踩着他人尸体夺到手的廷尉李斯,这人连总是“凡事好商量”的老好人王绾都看不顺眼,何况是妄想分他权力的昌平君。
满朝文武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牢狱里的大韩王孙韩非?当年立誓一起建立天下新秩序的同门师兄弟都是这下场,昌平君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了。
而且郑彬还好巧不巧又记起一件事,昔年李斯还是小吏的时候,昌平君就已经凭着出身入主大秦朝堂手掌重权了,李斯一步步爬上来的时候,昌平君已经凭着血统指点江山了。这两人若是对上,简直是掀起大秦朝堂上贵族和寒门时隔数年的又一场血雨腥风啊。
细思极恐的郑彬抬头深深看了眼余子式,他略显惊恐道:“赵高我问一句,人熊启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阴他?”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余子式对人下这种手,简直有几分赶尽杀绝的味道。
余子式眼中的锐利夹着杀意一闪而过,“他该死。”摸着手中的青玉印,他的情绪有一瞬间的起伏,随即又平静下来,他低头喝了口水,“熊启不是想回去郢陈吗?运气好的话,留个全尸回去应该没问题。”
郑彬听了余子式的话,极轻地皱了下眉,良久他斟酌道:“赵高,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余子式没有说话,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等到余子式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些,他对着郑彬平静道:“不会出事,秦王那儿我只说到了“升迁”,余下的事,陛下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