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俗人也有些放不下的事情。
譬如说,晚上在鼾声如雷的四人间里失眠的时候,想起来的一顿酒、一个人。
祝宏其实看得挺开的。人与人之间为啥讲究个缘分呢?无非是人这玩意儿太薄情,无缘多见面,不论有多投机,终究是会忘的。
死人如此,旧人如此。
更何况,祝宏其实有些怀疑沙河会不会觉得跟自己投机。
但事实是,他与沙河之间的缘分,比他以为的,要更深一点。
这天下班,祝宏提溜着一袋子卤煮往回走,经过深南路的时候,看见了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瞧些什么。
祝宏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仗着自己个儿高,踮起脚往人堆里一瞧,就瞧见了里头的局面。
是两拨人剑拔弩张地准备干架,一拨人多势众,另一拨只有一个人。
祝宏心头一跳。
那单独一个人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祝宏急匆匆拨开人群往里挤,嘴里不住道着歉,终于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定睛一瞧,果然就是沙河。
沙河怀里还是抱着那个黑匣子,直挺挺地一个人站着,表情平静。他对面是十来个气势汹汹年纪不一的男人,穿着都挺随便,一看就是刚从家里出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祝宏根本来不及想沙河是为什么犯了众怒,只凭着本能地对沙河的信任,脑子一转,立刻左手插袋掏了个遥控板伪装大哥大,边嚷嚷这么多打一个算什么本事,边作势要报警。
对面带头的是个中年人,听他说的这一句两句本来还想反驳,瞧见他报警了,却也知道不好,手一挥就带着人散开了。旁观的瞧着没趣儿,也散了一些,祝宏立刻拖着沙河的手撒丫子狂奔。
这回捉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放松。
眼见着跑出了一个街区还没人追,祝宏才停了下来。松开手的时候,掌心全是冷汗。
他回头去瞧沙河,这人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似乎还没回神。
祝宏不知怎地,看着他就觉得安心许多,低头一看,卤煮的塑料袋也不知什么时候给扔了,便摸摸肚子,向沙河笑着道:“吃饭去?”
沙河点了点头。
祝宏于是带着人去了大排档,点好了串儿和啤酒,把杯子啪叽往沙河面前一拍:“说吧,咋了?”
沙河就说了。
沙河说,那家人不要他大爹。
他大爹是唯一一个有子嗣的,可人家不认他大爹,人家恨。
生恩不如养恩重。他大爹撒了种就上前线了,大爹的老婆怀着孕一个人过活,难产,刚生了儿就死了。儿子给接产的婆子家抱了去,辗转到了一户穷苦无子的人家里,长到如今比沙河大一轮,自个儿已经成了家,听见沙河说是他亲爹的骨灰就抡着棍子把人往外赶。
沙河第二次上门的时候,人家连他大爹的骨灰盒子都给摔了。两边于是起了冲突。
沙河喝得有些醉,垂着眼说:大爹很想他老婆儿子,日日都念叨着他家儿该多大了。可是他回不去。先时是为了照顾瘸腿的二爹和肺痨的四爹,后时要照看我。
沙河问祝宏:你说,是不是我拖累大爹了?
祝宏没说话,又给沙河满上了一杯。
沙河一口灌了下去,埋着头伏在自己手臂上,肩膀颤动着。
祝宏觉得那户人家的想法挺可以理解的,但瞧着沙河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始终没说出口。
沙河其实也是知道的吧,就是难受而已。
最后祝宏牵着醉了之后格外听话的沙河的手,带回了自己家。
他说:沙河啊,人家不要,咱们自己养着你大爹呗。
也不知道沙河听见了没有。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