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从随同温将军归来的那些侍卫口中听来的远方见闻,经了温雅臣的转述,看他忽而双目圆睁,忽而张嘴惊叹,那么连比带划,那么夸张修饰,即便早已从书中知道的东西,从他口中说来就又成了新奇轶闻,鲜活得仿佛桩桩件件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
他滔滔不绝地讲,叶青羽弯着眼安安静静地听,思绪跟着他的叙述一同飘飞而出,挣脱了照镜坊的束缚,苍茫无垠的大漠与辽阔无际的星空仿佛近在眼前。异形器乐演奏出的婉转曲调,月夜下骏马的嘶鸣与孤狼的哀嚎。大将帐前旌旗飞扬,万军丛中烽火硝烟……
温雅臣总能挑起他内心最深处的起伏。明明早已不喜不怒不为任何所动,明明被二十年的寂静沉默磨灭了内心最后一线渴望,明明无欲无求不会再心生任何妄想,却在温雅臣面前,被他夸大其词却热烈无比的语气,被他全无正形却烂漫赤城的笑脸,被他眉宇间满溢而出的无所忌惮与勃勃生气所打动。因之而心生向往,因之而暗生渴望,因之而越发无法拒绝。
“怎么?想我了?”察觉到他痴茫的目光,温雅臣止住话头,俊秀的面孔凑得更近,得瑟地露出满口白牙。
那头总是一脸从容的书生脸上立刻就红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走被他握住的手:“胡说!”
温雅臣好笑地看他扭开的侧脸,脖颈处也是一片淡淡的嫣红:“原来青羽竟是如此牵挂我,在下真是……真是受宠若惊。”
心念一动,拉起他的手,低头又是一吻。
叶青羽脸上烧得更热。羞得无地自容的青年书生握紧拳头,强撑着漠然的面孔咬牙切齿:“你想多了。”
书桌这一头的人懒懒伸个懒腰,而后俯身趴在书案上,一手支着下巴,对着他愤恨得快要烧出火来的眼,笑得肆无忌惮:“我对你,当然想了很多。”
叶青羽迅速地低下头,笔杆握得长枪般挺拔,眼观鼻,鼻观心,心乱如麻:“我要抄经,你出去。”
“你若不曾想过我,我会伤心的。”温雅臣一径靠上前,拉过他的手,掰过他的脸,直直迎着他四处躲闪的眼,温柔了眉目,低低把衷肠倾诉,“青羽,我想你。真的。”
太过缠绵太过旖旎太过情深,在与世隔绝的书房内枯坐了整整二十载,能以如斯柔情待他的,温雅臣是第一个,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不管是真是假,能有此刻,便不枉今生。
“什么情真意切,什么肺腑之言,你空口许一个谎,我却傻傻赔尽了所有!”邻家疯癫的女子生前总在夜半哀哭,声若泣血,不忍卒闻。
如今,叶青羽终于明白一二。可是,来不及了。
心念丛生,柔情纷起。
这一晚,温雅臣留宿叶宅。
打小跟着他到处厮混的小厮手脚麻利地赶着去铺床。温雅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了指床榻前的空地:“把被褥放地上。”
吓到了小厮温荣,也惊到了一旁的叶青羽。
仿佛无事人一般,他勾着嘴角回身,一本正经地对叶青羽解释:“我已经命人回去跟家里说过,今晚留在朋友家中学习功课。叨唠叶兄一宿已是羞愧难当,哪里有客人睡床主人睡地的道理?天色不早了,叶兄赶紧过来休息吧。”
纯净无瑕的脸,纯净无瑕的眼神,纯净无瑕的笑容,无懈可击。朝里那个刚直刻板的严凤楼见了他都找不出错。
温荣呆呆看着自家器宇轩昂仿佛正人君子的少爷,心头暗暗纳闷,刚刚那个扯着人家衣袖死乞白赖要留下“秉烛夜谈”,就差没有撒泼打滚的温雅臣去哪儿了?若是回去告诉老夫人,少爷叫野鬼上身了,老夫人会不会打死他?唉,光顾着跟少爷不学好,他还没娶媳妇呢……
温雅臣的眼睛里压根就看不见忧心忡忡的温荣。脱衣、躺下、拉起被子,再在枕边点起一盏烛灯。幽幽的火光里,他反客为主,热络地招呼叶青羽:“快睡吧。不然到了明日午后,你又要犯困不理我。”
叶青羽怔忡了半晌,方才绕过愣怔的温荣,一步步迈向床榻。
房中的灯火熄灭了,小厮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屋里只有温雅臣的枕边还燃着一豆烛光。娇惯的少爷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他怕黑,平素睡在家里总要就近点一盏灯方能入睡。即便是说着这样不便示人的私事,他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没有本分羞涩扭捏。
所谓坦诚相待,或许就是如此了吧?叶青羽在心中自问。不禁睁开眼再度看向榻下的他。温雅臣似乎睡着了,总是如月牙般弯起的双眼安静地闭着。他侧身躺着,一张睡颜完全落入叶青羽眼中。没有了白日里的张扬恣意,烛光柔和地撒在他脸上,透出几分安谧与宁静。所谓翩翩男儿郎,所谓浊世佳公子,书里说得那么千般漂亮万般好,其实无非短短两句——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叶青羽看得入神,一瞬不瞬地看着熟睡的他几乎忘了呼吸,直到小小的火苗轻微地抖动起来,直到温雅臣倏然睁开眼,直到他带着笑意的话语慢慢传进叶青羽的耳朵里:“我竟不知道,我居然是如此好看。”
叶青羽吓得急忙合眼,再睁眼,徒劳地开嘴想要反驳,却狼狈地说不出一个字。反复几次,方才干涩地说道:“胡说八道。”
温雅臣不跟他辩,曲起手臂放在枕上,撑着头同他说话:“既然说不着,那就来聊天吧。说好的,秉烛夜谈。”
所谓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