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御史台从前有位叶大人,奉天三年的进士,天佑二十三年调任衢州。举家跟着一起南迁,连京里的房子都卖了。没听说过他有子嗣留下。”
“连你都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温雅臣沮丧。
顾明举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嗤道:“你当真看上了那个叶青羽?”
“别胡说。他不是倚翠楼的姑娘。”毫不迟疑地驳斥他的胡言乱语,温雅臣眼中一阵尴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他是、是一个朋友……我随便问问。也、也不算是朋友,就是觉得他不吵不闹的,挺好。”
顾明举饶有意思地看着往后跳开了一大步的他,难得地没有再追问。临走时,温雅臣回头问他:“你有什么要问的?”
顾明举闭着眼坐在那一壁刻痕之前,神色尽敛,恍如入定的高僧:“没有。”
“你不问问……他?”那个为了你不惜众叛亲离欺君罔上的他。
木栅那头始终谈笑如常的人倏然扬起脸,眸中一丝激越一闪而过,电闪火石之间,却又恢复冷漠:“我问了,于他有什么益处?”
温雅臣心中一阵酸楚,只听顾明举道:“于你而言,天地之大,或许是山河如画无穷无尽,于另一些人而言,却只是寸土容身之地。住进照镜坊的,有几个能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直面悠悠众生之口?若非心如止水,谁又能锁在院中一住经年?温少,你招惹他是一时,照镜坊的枯寂岁月于他却是整整一世。”
最难承受,人心思变。既曾见得姹紫嫣红,既曾听得管弦丝竹,既曾识得认得这世间一切鲜花鼎盛江河锦绣,你让他如何再平心静气守着那一座小院,那四壁高墙,那满心孤寂?何其残忍?你又何其忍心?
温雅臣心中一紧,喉头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扭过脸背对着顾明举道:“那你又何曾忍心,看着他宦海沉浮,虎狼环伺之下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却不闻不问?”
小小的牢狱中,刹那间,一室死寂。
不知来路的小花猫像是得了趣味,天天跳过墙头,跑来秋伯精心打理的院子里玩耍。秋伯不恼它踩翻花盆的淘气,上街时时常多捎上两条寸许长的小鱼,用干净的盘子盛了,特意放在墙下。
于是它来得更勤,甚至大胆地溜进房里,站直身子,用前爪搭上叶青羽的膝头,灵巧地跃上他的腿。在叶青羽错愕的表情下,它“mī_mī”叫两声,舒服地团城一团,就此睡去。
秋伯嫉妒不已:“老了,不招人喜欢了。”说着,又弯腰往盘子里再添上一小块鱼干。
后来,小猫索性在院子里住下不走了。叶青羽让秋伯抱着猫去邻家问,都说不是自己家的。于是就安心把它留下。花猫颇通人性,就此乖巧地住进秋伯为它搭建的小窝里,不再如从前般自高墙上潇洒来去,一心一意地成了小院中的住客。只是偶尔,它还是会立在墙头上远眺,不知是怀念院外的时光或是从前的伙伴。叶青羽站在墙下唤它,它就听话地跃下,“喵喵”叫着,绕着叶青羽的衣摆打转,直到叶青羽俯身把它抱进怀里。
真是爱撒娇。就像那谁。那谁也如此不依不饶地爱纠缠:“青羽,你都不看我。”
“青羽,你听我说……”
“青羽、青羽,你又不理我!”
被宠溺坏了的少爷像长不大的孩子,拉着他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附在他耳边,各种甜言蜜语,各种柔声细气,各种亲近讨好。
他喜欢倚在门边,斜斜瞟着书桌旁的他,低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在此起誓,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惟愿来世轮回,身为画卷,得叶青羽片刻凝眸。”
着一身华丽锦衣的青年一见叶青羽回头,就挺直背脊站得规矩,双手合十表情虔诚:“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诚心祈祝,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惟愿来世轮回,身为湘管,得叶青羽片刻亲近。” 紧闭的双眼却偷偷撑开一条缝,贼头贼脑地往这边偷偷地瞧。
“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起誓,愿受又五百年风吹,又五百年日晒,又五百年雨淋,愿来世轮回,化身书案、化身纸笺、化身茶盏、杯碟、碗筷、桌椅、板凳、廊下的扫帚、灶下的干柴、门前的青苔……”
“还有屋角的蛛网。”不想再让他胡言乱语下去,叶青羽咬着笔杆插嘴,“为叶青羽片刻扫尽。”
“真狠心。”信男温雅臣一脸露骨的怨毒。
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
怀里的猫不耐叫了两声,伸出尖利的爪子轻轻抓挠他的臂膀,仿佛是要叫醒陷入沉思的主人。
叶青羽恍然回神:“抱歉,我……”
“无妨。”书桌那头的青年身形魁伟,面容刚毅。他神色间不见一点恼怒,正捧着茶盏耐心等他叙谈,“贤弟近来睡得如何?有心事?”
唐无惑,前科的武状元。同样是将门之后,人品方正,为人质朴,毫无官家子弟的骄纵之气。与其说是出身世家的名门公子,倒更像是行走江湖义薄云天的宽厚侠客。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差别却是如此之大……止不住又要分神,叶青羽摇摇头:“我若能睡好,当初又怎么会与唐兄相识?”
唐无惑闻言,顿时皱眉:“你又出门夜游?虽说是京城,暗夜陋巷难免有宵小之徒。”
叶青羽却笑:“有你唐大人坐镇,必能保我京师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