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呕唔——哈啊咳、咳哈……哈啊……哈啊……”
粗重的呼吸,昏花的眼神,麻木的神经,震耳欲聋的心跳,还有痛得失去知觉的腹部,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四肢……
那是谁的腿?为什么那么高高地抬着?
“啊?!!!!!!”
是谁在叫?为什么叫?
“杀了我!……痛死、啊!!……快杀了我!……”
为什么痛?是哪里痛?为什么还会痛?
“啊!……啊!……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声音慢慢弱下去了?为什么声音渐渐没有了?
“……翼……”
“……云翼……”
“……是朕……”
“……恨朕……”
“……也好……”
是谁在说话?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
“啪。”
一滴液体滴落的声音让卫云翼蓦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去,耀眼的太阳已经爬上了天顶,树林阴翳之下,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对着一棵树。
这是一棵百年以上的老树,嶙峋的树干残破地剥落了一地的暗红,殷殷地染着血。
卫云翼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破了。
“嘶——”
卫云翼用左手扯下里衣的一条,用牙齿咬着布条的一段把拳头包好,然后又用脚胡乱地扫了扫树根附近的树皮,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会被人发现的痕迹,都消除了。
不会有人发现的……
可是不会被人发现的痕迹呢?
卫云翼眉头一皱,突然觉得左腹下的肋骨好疼,疼得让他快站不住。
不行,必须快点证明才行,要快点弄明白,李玄青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不然,这肋骨好像会一直疼下去,而且会越来越疼。
要好好活下去,要弄清他在想什么。
可是为什么,突然想不起那日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回屋擦了汗,换上清爽的里衣。卫云翼拿起床上冷素的藏青竹画织锦直衫,刚想穿上,却又突然停住手,犹豫了片刻,又放下,转身去拿起那套配“山涧双流水”的雪白纹锦勾墨山水宽袍,穿在身上。
熟练的指头绕动,水青缎带顺着墨色长发分成两股,带着卫云翼特有的清隽琳琅的气质。
卫云翼知道,这是他曾经最为人倾倒的气质,毕竟孔武粗犷的骁将并不少见,但文武双全又气质清峻的,便可说是“不世出”的儒将了。
三国周郎,当朝卫君。
这是世人曾经对自己的追慕,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才华横溢的文人,有勇有谋的将领……那时的自己便如天上的北斗,居其位而众星拱之,明其光而万华辐辏。
虽然不居其位,但仍可以明其光。儒将不再是儒将,但卫君还是卫君,没有人可以夺走他的光。
束紧发带,卫云翼微微地昂起头,站起身,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体统:傲然而含蓄,冷淡而优雅,似万仞高崖而去其冷峻,如万顷波涛而阙其狂躁。
刚刚好。
打理好自己一身的行头,卫云翼看天光已经快到李玄青要来的时候了,便径自收拾了一切,叫镜尘拿了一壶“春风柳”上楼来,自己则拿了一卷《玉台》,坐下来细读。
这“春风柳”乃是内府酿造的酒,因为是特为妃子们招待君王而造,所以温润而不甜腻,香醇而不浓烈,入口微凉而入喉温热,咽下后唇齿留香,发散后四体热而不燥,暖而不倦,最适宜睡前宾主,不仅方便预热,更可以促进情趣。所以当时的后妃们特别喜欢,并命名为“春风柳”——“春”乃是取其春情无限,“风”乃是取其吹拂四体,“柳”即是“留”,乃是取其留住君王,及时行乐。
于是当卫云翼对镜尘说“叫人送一坛春风柳过来,用玉壶装了送到房里”时,镜尘大大地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刚烈的卫大人突然要这么香艳的酒来招待皇帝,然而她也不敢多问,只应了句“是”,就乖乖去照办了。
李玄青,我今晚便全副武装来招待你,不信你不露马脚!
第三十三回上
傍晚,李玄青比平时来得更晚一些,想是今天朝上有什么不脱身的大事。卫云翼心知却也不多问,他一见李玄青来了,便放下翻了不知几遍的《玉台》,向桌上取了两只玉盅,斟了两盅酒,一只递到他面前,一只握在自己手里。
李玄青正更衣,一见他这姿态,倒是很意外,待接了玉盅凑在鼻下一嗅,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今天好有兴致,竟拿这个来招待朕。”
李玄青的笑总是带着一抹傲慢和嘲讽,卫云翼面色一动,却也不说别的,只随口应了句:“不是陛下说要讨陛下开心么?”
“好!”李玄青哈哈一笑,接过酒盅来,“朕开心!你这么想取悦朕,朕当然开心!”
李玄青笑得放肆而张狂,卫云翼却是一动不动,也不气恼,只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身上的每一个动作,如观察敌军的阵型变化一般。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朕?”李玄青察觉到卫云翼的表情有点奇怪,便走到他身前问道。
“没什么。”卫云翼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赶紧扭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