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任职第五日才第一次上朝,下人早早替他备好了马车。到得洪武门前天都未亮。天未亮,但百官已至,那洪武大门口早挤满了人。直至五鼓初起,大门缓开,众人往千步廊去,列火满门,轩盖如市。
范安随众而走,却怎么也没见着那位“李大人”。
直过了金水桥,五品以下官员止步,那人才算少了些。众人列队,有人注意到了范安,便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刑部新任的范大人吗?”范安突听有人叫他,忙低头拱手道:“见过见过。”
那人见他要走,连忙更大声地叫住了他,旁的几位起先没注意,现在都转过脸来看。
范安额上又冒了冷汗,只憨厚笑着却不敢抬头。此时突然冲过来一人,范安眼见着他满面红光,势大气盛,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不想那人上来一把却握住了他的手。
范安心一抽,见他穿着紫色朝服,下摆绣着金色独科花,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却清楚知道这人的品级必在自己之上,他刚想弯身行礼,却不防那人一把箍住了他的胳臂,非常热切道;“原来是范大人,哎,你上任几日怎都不曾来我府上探望?只说你病了,身体可还好?我府上有位大夫,医术极好,哪天你过来,我让他替你整治整治。”
这人的语气轻松,拍着范安的肩,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范安有多熟识。周遭几人都围上来,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两人,范安正莫明其妙着,突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内阁首辅梁大人。”
“啊……”范安受宠若惊,忙道,“下官范平秋,见过梁大人。”
他话音刚落下,突见从金水桥的左侧又过来一队人,内阁的几个官员转过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喧闹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这是御史台的人,都察院设在宫城的东南角,每日进朝总比内阁的人晚来几刻。那一队大约有七八十人,只有为首的十几人过了桥,范安眼睛一飘,心下一喜:那为首的,不正是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的李大人么?
那人走上来,法冠朱衣,紫裾纁裳,透着一股子肃冷,而体态修长,腰身清瘦,又是一番羸弱易欺的模样。
那李大人却并不说话。他在队列之中站定,只往范安这边稍稍看了一眼。
范安抬着头,正与他四目相对,绫花竹节,萧萧如寒水,只一眼,便将范安的心呼地勾走了。
范安脸上的笑又抽了起来,他想走过去与李大人说几句话,但旁边的梁大人却偏拉着他不放手,他还没来及说什么,从鎏殿中已响起了宣朝声,众人听到那声音都站好了队,静言往前走了。
范安想,不急不急,等退了朝,再上去与他搭话。
这官员上朝,基本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今日不同,也可说范安有幸,第一次上朝便见识到了这些书生笔臣最极品的一面。
范安在朝上听这些大人启奏来去,脑中大概知道了今天这些人要讲的事:现任大理寺卿杨谦被指在处理一件大案时徇私舞弊,贪污受贿。被都察院抓到了把柄,一纸奏疏告到了皇上那里,要求罢了杨谦大理寺卿之职,改任良臣许昌一。
杨谦是内阁首辅梁业年一手提拨,听闻此事,拍案而起,指都察院诬陷忠良,图乱朝纲。内阁与兰台素来水火不容,此事已胶着了月余,如今两方人马都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都积压着怒气,就准备在今日决个雌雄了。
自刘熙称帝以来,这种事就没在他眼此底下歇过,他早看够了这些朝臣的你来我往,心里着实烦透了。他心里知道要这些官员个个清正廉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不做得太过,贪点也就贪点,他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
但此次杨谦偏让都察院抓到了把柄,那弹劾的奏疏如雪片似的将他的御案都要埋没了。那李见碧是什么人,一旦认定了便如蛇毒般咬住不松口的,证据确凿面前,刘熙身为天子,更不能纵法,于是朱笔一挥:着都察院,法办。
一石激起千层浪,却没想今日大浪将至,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范安给泼了一身。
范安自然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刘熙眼见着底下庭争越来越激烈,龙袍一挥道:“退朝!”底下群臣见龙颜已怒,惶恐不已,一下都默不做声了。
圣上自顾离了龙椅,底下人面面相觑。有人建议说那就明日再议,说完便有人陆陆续续地退走了。范安眼见着李见碧出门没了人影,起脚连忙想追上去。不想那内阁首辅梁业年又好死不死地拉住了他!
那梁业年道:“众人不能走!此事今日定要出个结果。待到明日,史部敕书一下,再救杨谦便晚了!”
范安心道:你要救便救,拉着我做什么!但染业年是内阁首辅,尊卑有序,范安实在也不敢忤逆了他。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律法重中之重,他李见碧才借当年苏自清一案杀了刑部尚书,如今又欲去杨谦而后快!他这是想独揽三司,将大宣法权玩弄股掌之上吗!国养士二十三载,我大宣文官便真是书生百无一用,任这小人为所欲为么!”
此时突有人喊道:“众人随我去谨身殿为杨谦上请!圣上若不应允,便以死相谏!”
范安打了一个哆嗦,心想这人谁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但百官却似受到了这几句话的鼓舞,呼啦啦便往谨身殿去了。那殿中的太监见此气势汹汹的模样,连忙去报告了皇上。
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