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枝丫压着积雪,上头还悬着巨大的老鸹窝。
“畜生尚且恋家,何况是人。”虞子期仰头望着暴雪中震翅冲回巢中的老鸹,忍不住叹气。
龙且皱眉在马上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绵长的军队中混杂的秦军士气低落。函谷关就在眼前,他们的脸上却是近乡情更怯。
“注意着点,别到时候反了。”龙且用剑柄戳戳前方钟离昧的腰眼。
钟离昧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微微颔首。
朔风刺骨,铁甲寒冰,呼吸漫散开来的白雾笼罩项羽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昭昭今日如何了?”项羽犹豫良久,终就还是开口,语气绵长,带着一种深切的担忧之感。
虞子期驻马,皱着两道硬挺的眉望着神色不明的项羽。
项羽的唇角狠戾的崩直,显出不容抗拒的姿态,叫虞子期将到嘴边的质问重新咽下去,缓缓对项羽摇头。
“并无起色。”
项羽英俊逼人的脸上让人有种似乎下一刻就会露出脆弱的神情一样的错觉,眼底带着无能为力,握着缰绳的手指抖了一下,别过脸去。
“侯爷既然担心,不妨自己去瞧瞧”钟离昧转过头,喝声从大风之中传来,却也带着雪花的凉意。
几乎楚军高层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谴责项羽,谴责这个将军师丢在一旁不闻不问的长安侯。
项羽搓了把脸:“不了,平白招他生气。”
后方,狭窄的栈道上,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车辙印,将前方骑兵踏乱的马蹄印连成一整条。
侧方便是万丈悬崖,风雪在悬崖内翻卷着,悬浮在其中的积雪绕出五花八门的形状,如同满地乱刮卷着雪沫的白毛风一般,掩盖住万丈悬崖。
“小爷其实明白,但是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虞楚昭蔫儿吧唧的摊在马车上,实在没精神在暴风雪中骑马行军。
甘罗趴在虞楚昭身边,又把暖炉往虞楚昭面前推推。
虞楚昭全身冰凉,额头却滚烫,半个月时间瘦了不少,像个瘦猫,脸色苍白的像个久病不起的老病鬼子。
甘罗摸摸虞楚昭的额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项羽他也不容易。”
虞楚昭叹气,翻身起来将车上的窗帘卷起一道缝望马车外骑在乌骓上的项羽。
项羽却未往虞楚昭这看一眼,面色冰冷如同寒冬。
虞楚昭又把帘子摔下来,一头载倒在座位上。
虞楚昭眼底挂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长期夜不成寐。
“一闭上眼睛,就睡觉那二十万兵卒的鬼魂,日日纠缠不休……要是我当日再注意一下,也许就……”虞楚昭喃喃自语,视线中环绕不去的是冤魂惨死的模样,耳畔回荡着的,也是那临死前的咒骂,哀嚎,还有痛哭声。
愁云终古在,鬼灿至今明。
望着虞楚昭的双眼,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头张牙舞爪的冤魂厉鬼隐隐现出身形,似乎是在责怪当日虞楚昭的视而不见。
甘罗道:“他那日未见到,你们何苦再此纠缠!”
虞楚昭茫然:“什么”
甘罗只得道:“无事。”
两人静默了片刻。
虞楚昭无精打采道:“项羽要杀降,其实小爷也知道原因。一来是为了安抚赵军,二来,也是因为兵马不够多,降的秦军太多,混杂在自己人当中怕生变故。”
甘罗替虞楚昭拉上被子:“你既然理解,便去和项羽低个头,这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你两冷战,整个军队气氛都不对了。”
虞楚昭摆手:“不碍事……今天谁敢掠他锋芒”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虞楚昭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甘罗“啧”了一声,似乎在责怪虞楚昭语气中的那抹嘲笑:“项羽他其实也是为了你吧。”
虞楚昭捂着嘴咳嗽一会,道:“没你想的那样简单……总觉得项羽变了,从……”虞楚昭想了一下:“从城阳屠城开始,血腥味太重,对他没好处。现在一时让了步,日后便不知道他身上要背上多少人命债了。”
甘罗无所谓道:“那沙场上死去的也成千上万的,岂不是都是人命债”
虞楚昭晃晃脑袋:“是啊,但是不能这么算,战场上是敌人,各为其主,但是下了战场,却不能这么办。”
甘罗咂咂嘴,瞄了一眼虞楚昭:“那你要如何?让项羽全收了,那要是一时内讧,该如何?”
虞楚昭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仍旧坚持道:“历来都是血债血偿的,你看杀戮太多的,何时没有那报应二字的”
虞楚昭蹙着眉头心忧道:“白起如何?况且……”
虞楚昭想到历史上项羽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和屠城,杀降有关呢?自古都是人在做,天在看,抬头望苍天,苍天饶过谁
甘罗只得做罢,毕竟细细想来,自古背上了杀戮的杀戮名号的,可都是没个有好下场的。
虞楚昭想着马车外项羽那冰冷又寂寥的身影,心中难过的要死。
这个男人在不断的改变,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又或许,那么多的人都在变,只有他一个人苦苦维持着当初的模样,守着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想——太平盛世。
现在虞楚昭倒是宁愿项羽再对他说出“爷只想守着你过日子”这样不负责任的话,那样,他立刻就能抛下一切立刻和项羽走。
但是这句话他未曾应过,今后,怕是也没有再应下的机会了。
虞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