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理由和幻想支撑他活下去,他在马桶旁边跌倒了,磕掉了一小块牙,嘴巴和鼻子里都是血,他舔着牙缝,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牙齿掉下来。
他是这样一个卑微丑陋的人类,失去了精神世界之后他什么也没有,他没有朋友,也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他甚至丧失了和她说再见的机会。
绝望是一种特殊的气味,慢慢地布满全身,让人无法呼吸。
马克登上车,在靠窗的地方坐下。他的腋下又被磨破了,痛感却已经麻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被烧黑的墙壁,苍穹教的屋顶,他想起最开始,最开始他和莎拉在阳光下坐着。
那时真好。
他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他呆滞地,看着路边的车辆和涂着字的墙壁。
他很安静,像死人那样安静,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只是需要让身体更接近那个过程。
马克打开包,拿出文件夹。
照片滑落出来,是他和莎拉唯一的几张合照,在河边,在树下,还有他们一起骑车的照片,莎拉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他当时想永远保护她,无论她爱上谁,在哪里生活。
马克的泪水落在照片上,那时候他真年轻,比现在讨人喜欢,笑着,奔跑着,好像可以拥有一切。而莎拉,他的莎拉,还好好地活着。
我希望有人能把这些照片放进我的棺材里,他想。
泪水布满他的脸,他把满面的泪水用袖子擦去,打开那封信。
“马克:
如果我好起来,你就不会拿到这封信了。
有时候我真担心你,但你却不和我联系。如果你有任何困难,告诉勒夫和丹尼好吗,他们会帮助你。
我真想念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能跑能走,可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不过记忆是永恒的,不是吗?你最喜欢说这句话。
希望你一切都好。
你的,莎拉”
泪水打湿了信纸,马克慌张地擦去,害怕莎拉的字迹在纸上晕开。
他觉得很累,非常累。一直以来的疲惫压进他的身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除了莎拉。
他还会做噩梦,还会持续疼痛,还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问题,还会受到伤害。活着是一个伪命题,他不应该拥有它。
他真想睡着了,就永远不会醒来。
安迪在家中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天,他摸索着电源线,摸索着自己脖子后面藏着的电源接口。比起雷尔诺他更愿意相信马克,即使他和雷尔诺只有一次简短的对话,与马克却相处了至少一周。马克的绝望帮助了他,却也绑住了他。如果要以更加机器人的话来说,马克并不是个很好的人类行为学习对象。
安迪想起他早上离开时布满体表的那种疯狂,他觉得马克就在崩溃的边缘,一点儿小兴奋和一点儿小的痛苦都能彻底摧毁他。让他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马克在下午一点出头的时候回来了,过敏令他从眼眶到鼻尖,从两颊到脖子都是一片潮红,他的眼球开始充血,绝望又疯狂的气息从他身体上散发出来。他用手挠着脖子,直到挠出了血。
安迪发现自己在客观地观察马克,不带有爱或者恨,他只是觉得恐惧,恐惧马克的这种不完整,恐惧他接下来会做的事。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拿了一个放在厨房里的苹果,在沙发上坐下。他缓缓地把苹果切开,递给安迪。
安迪依旧接过了它。
这个过程让安迪毛骨悚然,马克散发出一种死一般的绝望,他是个行尸走肉,而安迪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毫无生命气息的状态。
安迪突然恐惧地察觉到:马克就像个掉入恐怖谷的机器人。
他太极端了,太可怕了,甚至让安迪这样的人工智能都感受到恐怖谷的存在。
切苹果、喂苹果的过程进行了很久,久到永远也停不下来。
“聊聊你杀人的那件事吧。”马克突然说。
安迪不知道如何回答。
“杀人让你感觉怎么样?快乐吗?”马克问,他拿着刀和苹果。
“我只是逃开了,而且那是个意外。”安迪辩解道。
“你没有想把他杀掉?一次也没有?你在撒谎。”马克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你能够和所有人说,我是无辜的,那是个意外。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骗不来我。你想过要杀了他,但你杀他的时候不在计划里,是这样吗?”
“是的……”安迪不由自主地回答,他觉得害怕。
“你想杀了我对吗?”
“不。”
“你第一眼看见我就想把我干掉。”马克看着他,“为了得到自由,杀了我一点也不要紧,你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告诉我,杀人让你感觉怎么样?”
“轻松……”安迪把这个恐怖的词语说了出来,它让他恶心。
马克像是满意了,他没有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