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烹制的这一道, 其实不过是瓜洲一带的土菜, 做法也简单, 只是将河豚鱼切块,在热锅内下鱼块, 逼出鱼自身的油脂, 借此将鱼肉炒熟,然后加入豆酱与豆腐,煮上一大锅。
早先被柳眉用油炼过,除去毒素的河豚肝,也被她一起扔下锅炖了, 这一锅便更加鲜上加鲜。
这种做法“村气”十足,可好处却是香飘十里, 勾人胃口,还没等这菜出锅,已经教人闻香而食指大动。
最无法自持的是圣人本人,一叠声地催促:“快……快命人去看看, 这可好了?”
他扶着龙案立了片刻, 又失神地坐了下来, 喃喃低语:“都这许多年了, 朕都没想到自己还记得……”
这种香味, 他明明记得只是村野之间渔民信手烹制而得,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年少时那些关于孤清羁旅的回忆, 只随着这香味,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圣人虽在位已久,然而早年毕竟历经艰难,此时忆起当初,自也难免感慨万千。
三炷香一过,又是一声锣响,这第二道河豚料理便该呈上了。
世清伴着柳眉一起上殿。
柳眉则亲自双手稳稳地托着一只陶盆,盆里盛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豆腐炖河豚鱼。
“这……这道叫什么?”圣人端坐在上首,强自镇定,提气出声。
“回圣上的话,这道,就叫做‘瓜洲炖’。”柳眉声音清脆,此刻故意装得低沉了一些,可是在旁人听来,依旧是说不出的柔软好听。
圣人却全没注意她声音如何,只是频频颔首,心中想:果然是瓜洲。
立时有试菜内侍接下了柳眉的大陶盆。柳眉乖觉,径自从旁边侍从手中取了碗筷银勺,连汤带货,从锅中舀了一碗出来,随即用箸挟了,低头细品。
她自己吃着也甚是满意。
经过爆炒的鱼块,鱼皮自动从鱼肉上剥离,反卷过来,柔软的毛刺都裹在里面,咬一口,脂香馥郁,打耳光都不肯放。大块的鱼肉,细嚼起来有豆香味,而一起炖煮的豆腐,尝一口却是满满的鱼香。
柳眉在紫宸殿中试菜,不防世清忽然也踏上一步,低声道:“也给本王一碗——”
柳眉依言,盛了递给世清,抬眼看看对方,心想,莫不是信不过自己去毒的技术吧!
这鱼皮原本有微毒,只有经热油爆炒才能将毒全去尽。
世清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解释:“这香味飘出来……我只怕老爷子一人包圆儿,回头连想尝都尝不到。”
柳眉不禁莞尔,赶紧将头低下,免得这等神情叫殿上满满聚着的旁人给看了去。
她与世清在这里并肩持箸,大快朵颐,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东瀛王子完完全全被紫宸殿上诸人忽略了,此刻正尴尬得可以。
不过也难怪,东瀛王子手中托着的黑釉瓷盘里,盛着十余枚洁白如玉的河豚白子,看上去,确实没有柳眉那么点儿小身板儿独自扛上来的满满一大盆那么有气势。
这东瀛王子所做的,乃是盐烧白子,做法极其简单,只是将河豚白子在火上炙烤,以盐调味。
在这三炷香的功夫之内,鬼见师傅一直如失魂落魄一样,跪在忠顺亲王府的侍从跟前,望着世清所用的那柄厨刀发呆。所以东瀛王子只能靠自己完成那河豚白子的制作——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活儿。
东瀛王子望着世清与柳眉,颇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见有负责试食的内侍过来,便自寻了一柄银质小刀,将一枚白子对半剖开,挟了一半送入口中,当即闭目品尝,片刻后,面上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
“不愧是‘西施乳’啊!好东西,好东西……”那东瀛王子口中喃喃地道。
柳眉在旁咬咬牙,心里对这东瀛王子颇有微词——人龌龊,动的心思便也猥琐,那白子明明是雄鱼身上的零件,却偏偏要联想到女人身上去,哼!
她的眼神在那只黑釉瓷盘中瞟来瞟去,忽然就皱起了眉头。
只见东瀛王子自己切了半枚白子尝过,便将黑釉瓷盘递给了负责试食的内侍。后者看了看盘中的白子数量并不多,便取了东瀛王子吃过剩下的半枚,送入口中品过,示意无碍。
接下来,柳眉的“瓜洲炖”和东瀛王子的“盐烧白子”,便都被分成两份,分别送至圣人与东瀛使者面前。
圣人自是迫不及待,取了银匙,就着身边内侍的手,便先舀了一匙“瓜洲炖”,那银匙却就此顿在口边,直是顿了片刻,才送入口中去。
“速取酒来!”一口品过,圣人双目微闭,沉浸在对往昔那宁谧岁月的追忆之中,酒未至,人仿佛已然微醺。
而东瀛使者却是先尝了一口河豚白子——他完全同意自家王子对河豚鱼的判断:河豚全身,唯白子妙绝天下。这经火炙烤的白子,外层似有一层膜略略紧缩,内里却柔软香滑,入口即化,待品过那精妙的口感,才发现口中已经脂香满溢,浑不知自己尚在人间。
圣人与东瀛使者显然都已有了各自的偏好,彼此互视一眼——
这第二道河豚菜式的比拼,双方会以平手而告终么?
出于礼貌起见,东瀛使者也举起银匙,舀了一匙“瓜洲炖”里的豆腐。
圣人则指点身边内侍,命人将那几枚盐烧白子捧了上来,用筷头拨了拨。
这位圣上年幼时在金陵住过许久,河豚白子对他而言,并不算太新鲜。只不过圣人对这白子没有特殊好感,此刻即便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