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是一栋老式的教堂改造的。外表漆刷之后看起来还是挺新的,但内部却能清楚地闻到那些年代久远的松木因为雨水、虫子的侵蚀散发出的气味,楼梯踩上去会发出令胆小女生惊心的吱呀声。三楼的穹顶上还留着一些斑驳的基督教壁画,已经难以辨认出画的是什么,水渍的痕迹像是印象派的晕染。顶尖的玻璃窗被灰尘掩盖地失去了本来斑斓的色彩,只依稀地漏进些许阳光。
他想起自己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动心的时刻。
那个时候,他仅仅看到了书缝里的一双眼睛。怎么形容那个时刻,现在想起依旧觉得那一刻近得触手可及。那是个蝉鸣不息的夏日。图书馆后面的香樟树上的蝉声喧嚣着。他看《浮生六记》看得昏昏欲睡。三点的阳光太热了,蝉声吵得有些心烦,索性走到角落的外国文学的那一列,偷得一抹清凉,也换换书的口味。
木柜子上堆着灰尘,管理员假期无人检查便也懒得打扫,灰尘就在阳光飞荡着。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一列列的书。对面的人突然抽出了两本黑色封面的厚书。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琥珀色,有着超出年龄的沉静,也有好奇,还带着不小心冒犯他人的不安慌乱。他依稀觉得相熟。却又无从忆起。
满耳的蝉鸣都听不见了,似乎方才还飞舞的灰尘都停息了。感觉自己被抛到了一个静止且隔绝的地方。
对面的人慌乱地塞回书就走了。
而那日是星期日,图书馆提前两个小时闭馆,《流浪者之歌》恰好响起。
而方才,因醉意毫无顾忌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与在耳畔响起的《流浪者之歌》。
张起灵才想起来。是他。
其实回忆起来,高中时遇见吴邪的次数还挺多的。但每次他都垂目,张起灵自然没能认出来。后来也渐渐淡了心思,没再留心寻找过。
没想到造化弄人,原本再无交集的两个人,竟又相逢于此处。
他从回忆的河里趟上来,似乎衣袖还带着往事的水汽。吴邪听着小提琴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张起灵把芝士蛋糕放在吴邪的床头,若他半夜饿醒不至太狼狈。又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某人,关上了灯。
窗外是稀稀落落的星河,不觉已经深夜了。歌声停息了,整个城市似乎都随之安静下来。而他的心,却依旧在胸腔里,跳动不止。年少时埋下的种子,盖在往事沉沉的尘土里漫长地休眠着。
而今,似乎要破土而出了。
☆、告白
吴邪半夜被痛醒。整个胃都绞痛,胃酸翻涌。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
他毕业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画不出有市场的作品又不愿意向家里要钱。时常三餐简化为一餐自助,把自己撑得饱饱的然后其余两餐省略。父母呵护的好好的胃就被他自己折腾坏了。
昨日晚上吃了油腻的烧烤,今日在车上吃得简便,晚上又撑了一肚子的酒。他痛得似乎整个胃都在硫酸里泡着一般,酸水往外冒,抑制不住呕吐的yù_wàng。却又害怕惊醒邻床沉睡的某人。死撑着自己坐起来,紧抿着嘴在黑中爬向卫生间。
好不容易进了卫生间,连忙反锁上门,对着马桶狂吐起来。吐完了已经被发酵了一半的茴香酒,胃酸都差不多吐完了。本来胃中就没有什么东西,此刻无回应的收缩,是疼痛加倍。他捂住嘴,发出细微的抽气声。复又附身开始呕,似乎要把整个心肺都呕出来方可罢休。
门外传来有力的敲门声,张起灵:“吴邪,你怎么了?”
吴邪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了,却不想被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用纸巾擦干净了眼角疑似泪痕的液体和嘴。又用清水漱了口。胃依旧抽痛着,似乎被放在绞肉机里翻滚。门锁有些紧,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开了门。
张起灵的眉宇里是切切实实的关切,扶住吴邪:“胃病犯了吗?”其实张起灵今日看吴邪找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他行李箱里放的胃药。
“老毛病,不碍事的。”吴邪强颜欢笑。觉得自己自从遇见这人开始,尽丢人了。估计明日张起灵定要嫌弃他麻烦,分道扬镳了。如此想着心中怅然。
“你躺着,我帮你拿药。”张起灵边说边把吴邪扶回了床上安置好。
吴邪的胃这一阵折腾后好了一些,但可能酒意还未消尽,迷迷糊糊地又开始想睡。
张起灵烧好了热水,灌了半杯,又放在冷水盆中方凉了些直至不烫。
拿着温水和药回来的时候发现吴邪竟然又睡着了。喊了好几声才回了三分神识,迷迷瞪瞪地吃了药。
张起灵看吴邪满头是汗有些放心不下。别是水土不服引发的综合征。自己虽然略通玄黄,也只限于自己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疾。便只把热水打湿了毛巾,帮吴邪擦了擦虚汗。
他在梦中也不安稳,微微皱了眉头,睫毛颤动着,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
他打算收拾一下残局,起身走向卫生间,却猛然停住了脚步。怀疑自己方才所听的是不是幻听。
吴邪的梦呓,唯一清楚的一句,就在方才。
他说:“张起灵,老子喜欢你。”然后又嘟嘟囔囔几句终于安静了。
如此生猛的告白方式,张起灵倒是第一次见。
等他走到镜前才发现,自己,扬着嘴角。
☆、蓝色清真寺
吴邪很早就又醒来了。胃还隐隐作痛,想自己坐起身,却被一只手扶着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