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局在握,踌躇满志的鲍望春,不是昨日正襟危坐,跟我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的那个人;也不是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打掉我的手的那个倔强的那个人;当然也不是跟我浮沉在月色破碎的黄浦江里惘然无措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几个侧面?或者说,到底哪个一个你,才是你?
“喀嚓!”我跟他一起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破碎,血一样的液体顷刻间蜿蜒过我们两个人的手,恍恍惚惚就像很古早的时候结义结拜结亲的仪式,红得有种悲壮……
“啊!”首先叫起来的,是我们旁边的一位女士,而她的惊叫也惊醒了我。
“哎唷!”我连忙也跟着喊,“失礼了失礼了!”慌忙转头问送酒的侍者,“洗手间在哪里?”然后跟叶世伯告罪,“看来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叶世伯还来不及说什么,鲍望春却微笑着应了一声,“洗手间在哪里我知道,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是我失礼了。”
我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前我还迫切地希望能够跟他独处并且告诉他青帮可能打算对他不利,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地被他捏在手里的傻瓜。
我看看手里的鲜红,看看微笑而且热情洋溢的他,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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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在走出大厅以后还要绕两个弯才能看见的角落里,最可怕是同样也是装修得金碧辉煌,我深刻怀疑这是上海人的恶趣味,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左右看看,猛地一把把鲍望春推了进去,而鲍大处长却乖得跟个小孩似的,半点反抗都没有的任我推。我跟进去看清楚洗手间里没有人,立刻就把门反锁掉,然后打开所有的水龙头……
“你不用这样费心,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跟过来偷听的。”冷眼看着我的动作,鲍望春带着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径自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洗干净了关上水龙头后,还用旁边喷了香水的毛巾擦干,最后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当从镜子里看见我恶狠狠瞪着他的表情,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是不是要杀我?”
“周大少……”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他的手停顿在正在调整的领带上。
“不要骗我!”我握紧拳头,透过镜子看着他。
“……是,我要杀你。”
“为什么?”
“你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起?”
“……许多东西不需要说也能知道!”他微微一笑,却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一道我从此都不可能忘记的怒火的美丽,“就像你所谓的,我们之间还有的那么一点点情谊!”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冷冷的笑回复了我,“那就算了。”
我甩甩头,努力回到正题上来,“我所有的,至大就是我的命!你怎么知道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还会有给得起给不起这种无聊想法呢?”我诱惑着他,“也许你拔枪出来的时候还同时拿一叠钞票出来,我真的可以予取予求……我是一个商人嘛!”
这次虽然还是冷笑,但出现了一点真的笑意,“不错,我不会忘记你是商人的。”他半忍无可忍地说,“讨五角钱的茶钱债讨到极司菲尔路76号来,你是第一个!不,应该是唯一一个!”
“所以,”我继续诱惑他,“反正你也要我的命了,无所谓告不告诉我。”
他还是笑笑,“周大少啊!”他的笑容极其美丽,但看在我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很慢很慢的痒,很慢很慢的痛,“命很重要吗?”
我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谆谆教诲,“那是当然来的……”
“人命是很贱的!”他却猛地打断了我,“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远比生命来得更加重要……不,应该是重要的多!”
我摇头,“也许因为你是军人,看多了生死,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来说,”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命是最重要的!”
漂亮的嘴唇又一次勾了起来,“赐官,”他突然这样叫我,我听得心跳不由自主顿掉一拍,“你跟我说,‘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但是你呢?”
我一呆,“什么?”
他平静地指责:“你总是在说谎!”
我当然反驳:“我没有!”
然后,洗手间里一片寂静,我们透过镜子彼此对望着,而我的理直气壮也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有气势,当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承认,我心虚了。
从叫他不要说谎开始,我的话里就一直在引诱他说出真相,他不说,我就用“情谊”诓他,说笑着“乱”他,然后貌似正义地“训”他。他倒是坦白得很,可是他的坦白却只能证明我的“没有情谊”!
“算了。”他轻轻地说,“你说服不了我。”再度整了整帽子,他似乎开始准备离开,“人命是很贱的!比起我要你给我的,或许你将来还会感激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我恼羞成怒,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