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若果真是你一人的主意,玉奴,你记得,是你害死了你的姐姐们。”
玉奴仿佛呆滞了,眼泪却止不住滚落下来,口中嘶哑,已近无声:“不……”
“只可惜昨日你宛转求欢,想哄本宫放过她们,到底是白费心思。”崇宴温柔似的,指腹轻擦那种已近崩溃的脸上的泪水,口中却是半点怜惜也无,“玉奴,收起你的小聪明吧。老老实实做本宫的狗,否则你季家免于一难的祖坟,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8.1
将要落雨了,空气里有阴晦而湿润的气息。
玉奴往窗外看去,木叶簌簌动摇,天地昏暗,风雨欲来。
他打了一个哈欠,困乏地,又往榻里缩一缩,让皮裘盖住下巴。
无事可做,是要格外渴睡一些的。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一岁十二月,倒有七八月居在宫外行苑,远离政务,休养身心。
只是天命有常,非人力可挡。天子病情日重,近日已昏昏不能语,太子纯孝,赴静苑为父皇侍疾。
玉奴轻轻扯了扯嘴角。不知想到什么,觉得好笑似的。
睡了一场长觉,起来天色将暗,却是清澄如洗。
雨已经下过一场,春雨如油,这场油却是洋洋洒洒大大方方,教整个世界都翠绿鲜活起来了。
冬日暗色退去,春色渐浓,只一场雨,藻井旁就起了一层绿意。
玉奴靠在门旁,檐下落水成珠,眼里明明看的是万物生机,眼中却仍是萧萧瑟瑟,仿佛冬日似的。
三位姐姐在大雪里烧成大火之后,他好像就变成如今模样,仍是温顺,甚至如崇宴所愿望,真正变成一条服从他顺从他的狗,只是他像是还被那场大雪覆盖,总是疲倦困乏,打不起精神了一样。
崇宴大概也是厌烦他行尸走肉模样,在他全然顺从之后,反而渐渐疏远他,少与他亲近,这次离宫去静苑,更是连随侍都不要他在侧了。
玉奴怔怔地,这样看了估摸有大半个时辰。
明月渐生,东墙微明。
太子已离宫半月,玉奴待在宫中,虽无命令,却也半步没有踏出过东宫。玉奴原本是太子贴身近侍的职能,洒扫啊仆役啊全不是他该做的。低阶些的侍从宫女又不敢轻易与他说话,便真的是无所事事,有时能在院里呆坐一天。
是以皇后娘娘着人来召他入见,不由愣在当场。
当今皇上与太子皆不在宫里,又文武百官不可能全部跟着太子去静苑,统率后宫的皇后娘娘,也便揽起部分前朝的权责,批些不那么紧要的折子。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大总管,玉奴回过神来,便恭敬地低下头,跟人一道走了。
踏出东宫那道门之前,玉奴没有忍得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门匾所书的“东宫”二字——同那人一般端庄气派。
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去。
此生怕是回不来了。
他想。
8.2
出了东宫,却是被五花大绑,拖去了前朝议政的偏殿南书房。
书房里不只坐着面有怒色的皇后娘娘,下首左侧一把太师椅上,还坐着双目炯炯,精神矍铄的张阁老。
玉奴被扔在沁凉的地砖上,额头刚巧被磕到,流出血来,糊住了一只眼睛。
“不知羞耻的下流东西!”
又砸下来一套杯盏,只未砸到身上,反在地砖上碎了一地,玉奴不自觉撇过脸,才避开了碎渣刺入皮肤里。
“娘娘,请息怒。”张阁老略略拱手,皇后阴郁地剐了地下人一眼,才缓道,“张老,这奴才,便是你要找的逆贼,季氏之子了。”
“竟是他?”张阁老惊讶地,“他不是太子身边的侍从么?”
皇后厌恶地点一点头:“不错,此人一身狐媚手段,将太子惑得五迷三道,连此人背后身份也抹得干干净净,直要收在身边……却同他父亲一般,是狼心狗肺的畜牲。”
“娘娘说得极是。”张阁老附和道,“此番老臣着人秘密调查南边水寇一案,发现其中数人委实是两年前因时疫而死之人。人总不可能死而复生……娘娘,当初处理此事的,正正是太子殿下。”
“荒唐!我儿怎可能做得出此等威胁社稷之事?!”皇后怒极,几乎要站起来,“必定是这奴才从中作梗,狐媚惑主的东西!”
张阁老捋一把长寿胡须,缓慢道:“娘娘,太子不日便要回宫,留住此人,怕是于太子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