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当班护士听到响动纷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就在周围搭起人墙,章泽余光瞥到父亲终于不堪其扰的转身从角落的楼梯离开,心底发起一声冷笑。
他憋出一泡眼泪,盯着坐在地上仍在吊嗓的奶奶,放低了声音:“奶奶,上星期章宝林把我推到河里,我发高烧发的快要死掉也没见您来看过我一眼,现在章宝林他妈拿刀把我砍成这样,你为了她堵在我病房门口不让我好好休息。我真想问你一句话,我爸是你亲生的吗?”
他话音刚落地,围观群众就好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私下指着章奶奶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不信了,这老太太真能连脸都不要!
哪知章奶奶只是哭声一顿,对周围的一切竟毫不在意,反倒尖着嗓门儿反驳:“你现在不是还没有死吗!!你说是宝林推的那就是宝林推的?一家人关着门的事儿你非捅到警察局那就是你不对!一屋子搅家精!”
还不等章泽说话,章妈妈就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扑到了她身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再也无心去顾忌丈夫的想法,儿子小脸苍白眼神悲戚的模样让她简直无法呼吸!章泽的话无疑也戳在了她的心坎里,同样是儿媳妇,婆婆凭什么要做出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哪怕是委屈自己她也认了,这么多年不也是熬下来了吗?可纵然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也是无辜的,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从章泽落水,到章泽被刀砍伤,虽然伤在章泽身上,章母却也同样感同身受的疼,原本被积压积压再积压的怨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不过眨眼之间,两个女人就互相撕扯着头发打成一团。
☆、第五章
章父要是在这儿,必然不会让章母打上这一场,可章泽很清楚,过度的委屈会让人憋成变态。他奶奶这种人早就作威作福惯了,从章泽有记忆起,就从没见到她尊重过自己的母亲。章泽和自己奶奶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没感情就能概括的,如果可以的话,连他自己都想上去踹个两脚,不过这么多人,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拉了把虚架,装作和稀泥的抓住章奶奶的袖子,制住她的动作,让自家老妈好好的发泄了几把。
从闹剧转为动手事件,护士们很快通知了保卫科上来解决,见到楼梯间处人群外匆匆赶来的一群壮汉,章泽看准时机主动撞到了章奶奶身上,一把推开母亲的同时脑门儿狠狠在地上磕了一把,登时眼前一黑、天地都在旋转。
章妈妈嚎啕着扑在章泽身上大哭起来,她又气又恨,气自己没能力让孩子过上舒坦的生活,又恨婆婆和妯娌一家不给她活路,刚刚那一架她原本还有点悔意,现在却只觉得自己打的不够狠才对!
章泽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身体已经有点不堪负荷了,他晕了一会儿,耳边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恍惚的人影来回晃动着,忽远忽近——他猛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辛酸。
多少人生来就有的安稳生活,他却需要这样机关算尽才能得到。
章母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滚烫的,直烫入他的心里,章泽摸索着,缓缓握住她攀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掌心里的皮肤甚至比自己的更加粗糙……
“……妈……”他撑起身体,紧紧的捏住母亲的手,喘息间颤声说,“我们走吧,不让他们再欺负咱们了……”
章母的嚎啕声顿时一滞,她泪眼朦胧低头盯着儿子的脸,那一双眼中盈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沧桑,这眼神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这都怪她没用!没办法给孩子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嗓中哽咽到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章母仰起头,想要把夺目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做到。她只能拼命的点着头,将脑袋埋回儿子的胸口,声嘶力竭的、想要把前半生的不甘全部发泄出来那般,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
章母的眼睛仍旧是红的,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鼻子把手上的西瓜用小勺子挖成小圆码进碗里,章爸爸烟杆不离手,蹲在窗台玩着手上的火柴盒,忽然闷声说:“真是不像话,还打起来了。”
章母一双厉目瞪了过去,堵在心里的憋闷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张嘴就骂:“你倒是有本事!你像话!你妈来找麻烦的时候你怎么就偷偷跑了?你还是个男人呢!呸!儿子躺床上都这个样子了,你装个什么狗屁孝子啊!”
章母这辈子没和丈夫这样大声说过话,贤妻良母模式猛然转变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通畅。章爸爸原本有点想要兴师问罪的心思立刻被压制了下去,默默的又开始咬烟杆。
贱的!
章母冷眼瞥他,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我想了一下,”发觉这种命令的语气对丈夫好像更管用,章妈妈索性不给他好脸,凶巴巴的开口,“娃儿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咱们一家陪他一起去市里,带着丫头一起,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章爸爸愣了一下,烟杆也忘记咬了,傻乎乎的看着章妈妈:“你说啥?去市里?你没发烧吧?”
章母翻了个白眼,手上忙着照顾章泽,回想着刚刚在病房门口儿子可怜兮兮请求自己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她没有意气用事,这么多年下来,在栗渔村受的这些委屈历历在目,连她自己都不想去回忆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章泽反正要去市里上高中,他们一家人跟着出去,再坏也不会比在村子里更苦了。